咖啡館，是文學作家、哲學思想家們振筆疾書的書桌與編輯台，一根菸配上一杯咖啡，煙霧夾帶著香氣，文人們的千年大夢與鄉愁，在空氣裡繚繞成形。三毛、白先勇與周夢蝶聚集的明星咖啡館，孕育了 60 年代的現代詩與著作，至今仍如傳奇般，在台灣文學界裡具有指標性的存在。當年朱少麟一鳴驚人的《傷心咖啡店之歌》，再到侯孝賢以工作夥伴小坂史子在咖啡館裡的身影為原型，紀念小津安二郎百年冥誕拍攝的《珈琲時光》，咖啡館裡的咖啡已不再是重點—與自己獨處，與他人激辯的過程，這些片段的對話與自省，投射在咖啡館裡那一張張鮮活的面孔；而咖啡館亦成了文人筆下的舞台，以這有限的空間與年代背景為經緯，沿線拉出的文本是苦澀、淡薄或甘甜，或許觀看、閱讀的我們各有不同的滋味。
BUNDAN COFFEE & BEER，文壇咖啡館，座落在東京日本近代文學館內，自名字與地理位置便能循線摸索文學對這裡的影響。以時間為軸線，我們總將古老的過去與片段視之為塵屑，極欲追求新的事物、新的時代，文學則是我們凝視時代輪替裡不變的「本質」媒介；然而如今的社會氛圍，這些卻成了不復見的過去。說提倡過於沉重，但 BUNDAN COFFEE & BEER 試著提供一個環境，讓人們能從古老書籍乃至世界聞名的經典裡，重新尋回一絲閱讀的樂趣。
秉持著「當代的文學新座標」，咖啡館內超過兩萬冊的書海如同一座小型圖書館；簡單的木製桌椅與書櫃，伴著大片玻璃窗灑進的明亮陽光，文字佐咖啡香，這便是理想的閱讀格局。簡潔有力、一針見血的芥川龍之介，陰翳美學的谷崎潤一郎，以《人間失格》震驚日本文壇的太宰治，左翼文學的宮本百合子，再到深受當代人喜愛的村上春樹……習慣中文閱讀的我們，縱然日本原文無法全然理解，字裡行間推敲的過程，亦有解開謎底與符號的樂趣。書頁翻動間，文字自眼底流過，腦海建構書中的烏托邦或反烏托邦—不論何者皆是現在難以體驗的閱讀樂園。而其中古老陳舊的文本氣味，點醒的也許不是對其中智慧或知識的深信不疑，也並非文學裡多精湛深刻的見解，而是更關乎自己、那年年月月流逝間，在記憶裡逐漸遺失、淡忘的美好畫面—當然，這也可能只是因為咖啡過於強烈而引發心悸造成的浪漫錯覺。
咖啡作為咖啡館與文人間的羈絆角色，也許是 espresso 的醒神、加了奶泡的綿密滋味、或是逐漸溶解於黑咖啡裡的方糖—飲到杯底之際，文人腦海裡學術與思辯狂潮也正掀起。1913 年銀座首間提供巴西咖啡的咖啡館開張，以芥川龍之界為首，掀起了當時文學界對巴西咖啡的熱愛。果皮的酸味夾雜堅果的甘甜，BUNDAN COFFEE & BEER 便賦予店內巴西咖啡「芥川 AKUTAGAWA」名號。混和著明亮酸味的摩卡咖啡豆，與略為苦澀強勁的 Java 豆，兩種截然不同風格並存的 Mocha Java，是咖啡世界最古老的混和滋味，如同孤芳自賞的中島敦，筆下那輕妙的語氣與漢文調運用的巧妙格調，將 Mocha Java 咖啡取名為「敦 ATSUSHI」似乎是對其最適合的比喻。或是，如寺田寅彦的回憶，加了牛乳的咖啡「寺田寅彦の牛乳コーヒー」，這略為孩子氣的味道，其實是多數人品嘗咖啡的習慣。
筆鋒下的滋味，墨水渲染那喧囂於年代裡的多愁善感，塑型了意識形態，但其中貫穿故事的生活場景，也許才是最引發我們共鳴的細節。將文字勾勒的畫面具體呈現，BUNDAN COFFEE & BEER 的餐點依著書中的描繪，在閱讀的視覺與想像外，也能透過味蕾更加貼近文本情節。《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村上春樹筆下的主角在末日倒數二十四小時，替自己下廚享用的最後晚餐，番茄醬汁拌煮的香腸佐沙拉與法式麵包，在這裡成了美味的早餐。如果早上習慣吃三明治裹腹，那麼谷崎潤一郎在《食蓼蟲》用香腸肉、雞肝醬吐司與炒蛋的餐點設計，也許會是個適合的選擇。偏好小食的讀者，可以考慮宮本百合子在《一九二三年冬天》裡描繪的乳酪水果燕麥—這在現代被視為清淡健康的輕食，在當年卻是珍貴甚至奢侈的滋味。
讀累時走到狹長的戶外陽台，用樹林的綠意與風聲，洗淨視覺與思考的疲憊。現實重新介入感官，交雜著剛在印象裡留下的隻字片語，交替的時空錯覺有時卻是啟發靈感的最佳時刻。
文本裡的時代或許已走遠，閱讀的氛圍也不復當年；當時叱吒風雲的文藝青年有些已殞然逝去，有些豪情壯志被時間消磨，有些則被遺忘，徒留網路與資料庫裡破碎資訊拼湊起來的印象。然而，無論哪個城市，都仍需要咖啡館的存在；幾坪大小的空間，是我們與自己、與他人對話交流最觸手可得的場域。一個城市的氣質，始於藝術、音樂、食物與設計—我們透過生活對環境的體驗交疊著言語，於光陰裡留下文化片段與故事，而這些無形的感觸與思考，則在城市角落裡的咖啡館靜靜發酵。東京 BUNDAN COFFEE & BEER 文壇咖啡館，不只為愛書人或文學研究學者而存在，對嗜咖啡如飲水的咖啡愛好者、偶然巧遇的旅人、飢腸轆轆的食客、甚至只是暫時逃離現實紛擾的你我，這裡會是撰寫自己生活的停留逗號，值得駐足、歇腳，思考自己人生接下來章節，下筆的角度與力道。
BUNDAN COFFEE & BEER 文壇咖啡館
153-0041 東京都目黒区駒場 4-3-55（日本近代文学館内）
營業時間：Tue-Sat/ 9:30-16:20
Mon & Sun & 4th Thu 休館。
All Photos Courtesy of BUNDAN COFFEE & BE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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