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科技的思索:我們對標本的愛與歉意

假若歷史可以倒流,過錯可以取消,而博物館內死去的標本們逐一甦醒,這是希望的曙光,還是災難的號角?在電影侏儸紀世界中,各種早已作古的恐龍拜科技之賜起死回生,由企業家們豢養在巨大的樂園裡收取門票賺錢。結合了動物園、商店街、餐廳、餵食秀的渡假樂園,讓遊客能盡情玩賞窺視各種野蠻珍稀的恐龍。

 

文/ Polysh 特約編輯 Ann Tu

 

假若歷史可以倒流,過錯可以取消,而博物館內死去的標本們逐一甦醒,這是希望的曙光,還是災難的號角?

 

在電影侏儸紀世界中,各種早已作古的恐龍拜科技之賜起死回生,由企業家們豢養在巨大的樂園裡收取門票賺錢。結合了動物園、商店街、餐廳、餵食秀的渡假樂園,讓遊客能盡情玩賞窺視各種野蠻珍稀的恐龍。開幕之初,人們享受著科技所築造的秩序,唯一憂心的問題,就只有業績成長能否更快。然而,即便是人類打造的生命,其能耐依然超越人類的想像,經營者的傲慢草率,終導致恐龍群起反撲。電影結尾,代表人類數千年來科技巔峰的樂園,面對大自然的意志,摧毀只需一瞬。

 

電影的道德意涵不難理解,畢竟,讓古老恐龍復活除了新奇吸金之外,實在沒什麼意義。觀影完畢,我們應能輕鬆譴責片中不負責任的基因複製實驗。然而,現實生活中,受人類迫害而滅絕的物種,若能透過現代科技借屍還魂,又該論定為善還是惡呢?

 

史上第一隻絕種動物成功復活,可追溯到 2003 年,西班牙科學團隊利用絕種多年的庇里牛斯野山羊留下的活細胞,結合基因相近的山羊細胞,試圖讓庇里牛斯野山羊重生。經過 57 次移植,六次流產,山羊代理孕母終於順利分娩出一隻庇里牛斯野山羊。這隻小羊卻只活了十分鐘,就因先天肺葉畸形導致呼吸障礙活活窒息。

 

Pyrenean Ibex
庇里牛斯野山羊/ Wild Oxen, Sheep & Goats of All Lands, Living and Extinct (1898) by Richard Lydekker. Image Source: The Sixth Extinction

即便基因複製實驗極易失敗,世界各地仍有為數不少的科學團隊投入其中。著名的滅絕物種復興(de-extinction)實驗對象包括長毛象、旅鴿、胃育蛙。主張複製絕種動物的科學家認為,這些物種原在生態系中扮演了不可取代的功能,比方說,長毛象能促進其棲地的植披生長,故讓其回到自然世界將有助於整體生態復育。此外更有科學家認為,本已絕跡的動物若能重生,讓世人再睹其丰采,將為保育工作注入強大的活力與希望。

 

旅鴿1
John James Audubon (1785-1851) 繪製的旅鴿/ Image Source: Wikipedia
旅鴿2
旅鴿/ Image Source: Wikipedia

反對複製絕種動物的一派則認為,現有的基因複製技術又貴又沒效率,與其花大錢保存一堆基因樣本,不如好好檢討牠們死光的原因,並將資源投入保育現正瀕臨絕種的生物。近來大量生物絕種起因為人口爆炸、棲地減少,若不優先守護自然環境,起死回生的物種也是無家可歸。再者,若錯誤能夠用錢彌補,動物能死而復生,人類將更惰於守護環境。

 

去年春天在台北,我親身邂逅了一件宣告將要復活的標本。那是一隻歷經萬年冰封,保存完整的長毛小象,約莫一頭獅子那麼大,攤著長長的鼻子,比例特大的頭和腳,微微凹陷的軀幹上褐色長毛半已脫落。彷彿為了體貼牠多個世紀以來的疲倦,裝納牠的玻璃展示櫃異常昏暗,卻意外清楚地映照出凝視著牠的我的臉。

 

長毛象
長毛象/ Image Source: Wikipedia

這隻小象自 2010 年在西伯利亞被掘出後,科學家切開牠的頭,取出象腦,發現牠的 DNA 保存完整。長毛象研究團隊計畫藉由複製小象的基因,讓長毛象重生於現代。在人來人往的展場中,小象落寞地、布偶般地躺著,牠的倦容與絕對的緘默令我不安。讓長毛象復活,究竟是引領我們理解世界的必要策略,還是將人類自我膨脹的炫耀手段罷了?而對於身為實驗對象的動物,重生應是救贖,還是折磨?

 

對此我尚無答案。但著名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曾寫道,科技的問題在於,透過科技,人類將天地萬物蒐羅整列為儲備庫存(standing reserve),令之隨時待命,以便取用,而在視自然世界為資源庫存的同時,人類自身早已不可避免地淪為這種機械化秩序的一部份。那麼,我們是否應自問,將生命抽離世界,剝簡為樣本,存置培養皿,並引以為傲的我們,是否早已過著我們為樣本所預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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