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那顆發光的星體,《潛藏的星座》
邊看展腦中邊浮現出許多想法,無意識間被牽引著。一進門的第一件作品,塑膠袋被圈在柱子形狀的容器裡,往上飛卻無法飛離。片岡純也與岩竹理恵所選擇使用的物件(像是殘破的椅子、凌亂的電線),十分巧妙搭配著這房間的氛圍,彷彿它們本就屬於這裡。這件作品可說是表現出風與物體的關係,也可以說其展現物體沒有能力決定方向,只能被風牽引——就像觀眾一旦決定進入這個房間,就如同落入了片岡以及岩竹的圈套裡;一方面驚嘆這些玩意兒的有趣,一方面卻又難以確定作品在表達什麼,矛盾感與好奇心被勾起,難以立即對展覽做下定論。
片岡純也的作品,Floating Plastic Bag(左) 與 Filament(右)。結合有機的方式(風)與人工製品(塑膠袋),表現出物件內擁有的生命。Photography/ Juliet.
《潛藏的星座》展覽,寶藏巖上光巷 59 弄 9 號展間,2016 年。Image Courtesy of Junya Kataoka & Rie Iwatake.
Improvisation #2,Treasure Hill by 岩竹理恵. Image Courtesy of Junya Kataoka & Rie Iwatake.
我們將唾手可得的大量產品或素材再創作,並將物件內部的有機體展示出來。藉此,自然界在日常生活中無法被看見的部分就以充滿詩意的姿態重生了。我們創作時根據自己對觀察日常事物和環境的覺察,將注意力集中在個體擁有的特性和內在構造,從它們原本的日常功能中脫離出來。依循在科學實驗中相同的步驟,以富有詩意的手法表現因果關係,並在觀察中特意模糊自然與人工物的分別。我們希望透過分享作品中微妙的發現能深化事物之外表和感知。
但其實其中沒有多複雜的道理,這兩位藝術家使用隨手可得的材料去拼湊(幾乎都是當地的素材,他們很喜歡在台灣的市場找東西),利用機械、光學和電子技術使物件和裝置運作來產生特定的效果。若分開來看他們所使用的材料,與空間本身是融合的,把這些破損的材料組合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種冒險,弄不好就真的跟垃圾沒兩樣了,尤其是在如此陳舊的空間裡。但兩人利用物件本身的隱藏構造,讓自然界在日常生活中被忽略的部分,以充滿詩意的姿態重生。
《潛藏的星座》展覽,寶藏巖上光巷 59 弄 9 號展間,2016 年。Image Courtesy of Junya Kataoka & Rie Iwatake.
Improvisation #2,Treasure Hill by 岩竹理恵. Image Courtesy of Junya Kataoka & Rie Iwatake.
《潛藏的星座》展覽,寶藏巖上光巷 59 弄 9 號展間,2016 年。Image Courtesy of Junya Kataoka & Rie Iwatake.
「星座」是將星體比喻成其他事物的行為。要找到新的星體是很困難的,但是你可以藉由不同星體的連結來尋找新的(隱藏的)星座。又或者,我們根本不需要再去觀看星體了?
是的,詩意,整個展覽讓人感覺最深的就是詩意兩字。是什麼樣的浪漫能讓空間處處充滿巧思?展覽名稱《潛藏的星座》是他們對這些作品的想像。「『星座』是將星體比喻成其他事物的行為」,他們這麼解釋。但我倒覺得是藝術家揭示如何尋找吸引目光的事物,像是透過樹葉葉縫看著對方,或是記住他/她身上灑滿陽光像鑽石般閃耀著;將眼睛貼近地上看著,也許也會聞到青草的味道——這些早已存在在我們周圍的自然,我們能不能用另外一種方式去感受它?
他們把所看到的道路,搭配著附近的建築物做成錄像作品,一直快速流動前進的車變成無數條光束,卻感覺到似乎時間已經停住了。這樣的時間差讓人有些緊張。片岡純也和岩竹理恵把我們習以為常的風景抓住了,問我們:「你確定這是你一直以來看到的樣子嗎?」improvisation#2, Treasure Hill. A video work for Carate Urio Orchestra‘s song, Fremdenzimmerby, by Rie Iwatake.
Hrísey – Perla Eyjafjarðar, a video work by Junya Kataoka & Rie Iwatake.
片岡純也和岩竹理恵用這些機械裝置帶人們重新感受風、雲、夜晚的風景與光,遺憾的是,若只看展覽照片無法完整感受。其細緻之處在於,選擇使用的不完美材料,已經完美地存在於這處空間,讓人忽視掉這些是被製造出來的新物品,於是我們更能進入藝術家所精心準備、試圖帶給觀眾的體驗。走進他們安排好的空間就像是接受一場探險——當我盯著被風帶往上方的塑膠袋,彷彿我的外套也從裡面被風鼓鼓地吹起。
片岡純也與岩竹理恵。Image Courtesy of Junya Kataoka & Rie Iwatake.
兩個孩子般的藝術家,走入寶藏巖駐村工作室
展覽結束後我依然念念不忘,就像是一片黑暗的天空中出現幾顆美麗的亮點,無法移開眼光。於是來回了幾封郵件以後,他們回到了台北,這次預計在台北國際藝術村居住三個月,立刻登門拜訪。
岩竹理恵下樓來接我,她看來是個俐落帥氣的女孩,說話聲音卻很小聲,非常害羞,時不時掛著溫柔的微笑。她帶我到地下室找片岡純也,片岡正在裁切木頭;「這些木頭會組成一個個小盒子。我呢,正想把這些小盒子立起來做成一盞盞燈。」幾句寒暄後他興奮地說著。原來兩人已經在台灣待好幾個月,雖然每到三個月就必須離開一下(因為簽證關係),但目前為止他們都很喜歡台灣。
「燈泡會圍著圈圈轉,依靠風的力量。」片岡純也解釋著作品。Photography/ Julie.
這個裝置是片岡純也在台灣蒐集到的,改裝後它會敲擊茶具出現聲音。Photography/ Juliet.
translations, artwork by Rie Iwatake, 2013, collage, 350x100cm. Image Courtesy of Rie Iwatake.
過去兩人曾在秘魯的博物館工作一年左右,也曾到巴黎駐村一年(「很喜歡駐村點提供的工作室,而且居住在那裡的藝術家們都十分有趣,非常具有藝術家性格。」); 來來往往地穿梭世界,「如果可以還想要回去」。聽著他們的經驗,其中我最喜歡兩人分享在冰島駐村的故事。當時他們在冰島北方的小島 Hrísey,Hrísey 島上沒有超市可以買菜,一切日用物品必需搭船到本島購買;雖然搭船只需要十五分鐘,但就算到了本島還是必須開車到冰島的第二大城 Akureyri(約一小時的車程,而且沒有巴士),這樣的生活對外地人來說是何等艱辛。為了解決食物問題,片岡純也在小島上釣魚來吃,「那裡的海域水質清澈到可以直接看到魚兒游來游去,雖然當地人說他們從不吃這裡的魚。」他笑著說。
裝置投影出膠帶的紋路,像月球表面一樣。Photography/ Juliet.
岩竹理恵作品,在台灣蒐集到的各種材料做成的組合而成。Photography/ Juliet.
岩竹理恵,用報紙捏成的物體。Photography/ Juliet.
兩人成為藝術家並到處流浪,這樣的契機也讓人十分好奇,但他們彷彿從未遭遇過內心掙扎般,對經濟拮据的生活也不以為苦,兩人從他們各自的求學經歷談起。片岡純也出生在距離東京車程約兩小時的小鎮,「那是個沉悶的地方,連超市都沒有的地方」他回憶著;對照他後來離開家鄉、去學習設計和藝術的過程,似乎顯得理所當然。畢業後片岡一心一意做著作品、申請補助金,開始了流浪的生活。岩竹理恵原本學習的是日本傳統文化、和服與和食,某天卻突然想用自己的手做些東西,選擇進入藝術學校,開始了藝術的不歸路。兩人談著過往的回憶與經歷表情很淡然,好像命著註定本該如此,沒有戲劇化的轉折。若是自己,很難平靜做出這些決定,這代表必須位藝術放棄許多,也沒有確定的家、固定的收入;「我不在乎。」岩竹理恵溫柔地笑著說,這些恐懼與遲疑,彷彿從未出現過她的腦海裡。
投出的光影落在用報紙捏成的物體後。Photography/Juliet.
和他們揮手告別後,我靜默了很久,想著其實要做自己不難,要放棄一切也不難,但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保持開朗的心態,滿足的表情,以及對事物的好奇,真的讓人既佩服又喜愛。這是我今年目前在台灣看過的最喜歡的展覽,喜歡他們的敏感與無畏,就像透過眼睛細膩地觸碰著事物——他們讓我更加喜歡台北了。
片岡純也與岩竹理恵目前在台北國際藝術村駐村,在本月或三月也即將會舉行個展,有興趣的朋友們請留意台北國際藝術村的展覽訊息。
Photography/ Juliet.
Part of Images Courtesy of Junya Kataoka & Rie Iwat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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