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老公寓盛裝生活新概念:填補世代居住落差,共生公寓「玖樓」訪談

對大多數成長在台灣的人來說,離開家裡獨自生活,最早多半是上大學或開始工作之後。離家前的歲月,多數的我們都是依附在家庭活動下度過。離家後的經歷,像是在人生裡立下一座里程碑,無論住進宿舍或在外租屋,總是在「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屬於自己的生活習慣」的時候——可能是早上出門前一定得沖杯咖啡、發現自己剛起床的時候不喜歡說話,或是洗衣服的週期有了不同於家人的邏輯——這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獨立生活的事實。這些獨立後才有的成長與轉變,總歸來說,都是自己一人寫下的故事。

Photography/ Yun P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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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工作與同事之外、在交際與朋友之外,我們也總存在著這樣的需求:希望自己的生活被看見、分享與參與。在結束整日忙碌、回到家裡後,有聲問自己「今天過得好嗎?」的問候;室友,並不一定如朋友般有著與自己相似或契合的特質;也無法像家人總是包容自己的缺點,但因為住在一起,彼此分享的卻是生活裡最真實緊密的一面。以日常瑣事為單位,悄悄地、慢慢地累積出來的熟悉感,交織出一種無以名狀、介於每個類別間的微妙關係。

不同於同居的單純二元交集,反映在「共生」一詞上,讓玖樓在各式各樣的租屋型態中,顯得如此吸引人的原因,或許在於共生公寓裡頭的生活,是一個人連集一群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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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熟悉的街區裡,用雙手織出一張世代交融的網

說起玖樓共生公寓,或許印象還停留在共享經濟、租屋市場新革命、提升租屋生活品質等等,這些關鍵字所帶來的模糊概念。兩年光景,由玖樓營運的公寓也從最初的溫州老宅,默默擴點到辛亥、信義安和等區域,散佈在大安區與中正區各處的十間規模。從自己的經驗出發,身為玖樓創辦人的潘信榮,想要回應台灣租屋市場問題的初衷不變,卻在邊做邊學中多了新的觀察與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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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以臺北來說,租屋這個產業,對房東的租金投報率其實很低,因此有些房東通常不會花太多時間去整頓要出租的房子,形成許多房東委託房屋仲介處理的市場現況。若把房子當作商品,現在市場上的擁有者,不外乎都是較年長者或投資客,他們不是那麼在乎房子內部除了硬體設備之外的東西。所以在租房網上刊登的物件圖片,常常都會有很奇怪的傢俱或配置。而若是願意花些錢投資裝潢的房東,也因為租金投報率的考量,把房子隔間成一個個小單位,變成像套房或雅房的形式出租。

在週五晚上窩在沙發上看電影,空閒時講究地下廚做頓自己喜歡吃的晚餐,偶而邀請好友來家裡過夜聚聚——這些看似日常的活動,事實上很難在以一人為承租單位的市場裡實現。原本只想增添居住空間的溫馨感,滿足這些原本不應該因租屋處限制而犧牲的需求,因而開啟了打造共生公寓這樣的想法。當時還是城鄉所學生的潘信榮與玖樓另兩位創始成員,直到真正開始著手改變,才發覺即便是如此單純、對於居住品質的想望,在這個習慣「租房只是提供一個可以住的地方」觀念的市場要推行,其實比想像中要來得困難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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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房東都是老人家,其實一開始我們承租的時候,房東並沒有很清楚理解我們對『共生公寓』的規劃,只是以為一群人要合租。以我們遇到的房東大部分是長輩來說,他們幾乎已經不瞭解現在市場上的租客的喜好與需求,包含格局配置、空間裝潢、氛圍塑造等等。要說服他們放心讓我們改造房子,需要花很多心力去溝通。」為了將居住空間改造成團隊心目中理想的樣貌,一直到現在,所有的設計與施工執行,都還是由團隊成員經手。潘信榮回想起最初還沒有任何經驗,「每次規劃新空間都必須花很多心力跟時間去協調不同工班的時程,一定也得去了解不同工程項目的細節跟專業,例如:油漆、木工、磚造、水電等等。我們那時都還是社會新鮮人,也不是本科出身,要理解這些眉角更為困難。有點類似要在一個自己什麼都一頭霧水的產業,從頭學習所有的 knowhow、相關知識和管理,到現在仍然還有很多要學習。另外,也因為我們的理念跟要求,很多時候有些有別於傳統租屋業者的裝潢做法,在跟工班溝通上一開始也會有摩擦,需要時間慢慢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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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好奇於玖樓是如何營造出每間公寓的環境氛圍,於是請他分享採訪當天所在公寓的空間規劃理念,雖然難掩對於玖樓第一間溫州公寓的滿意之情,潘信榮仍語帶謙虛地解釋:「這些物件(舊電視、燈具)有些是去二手倉庫買來或其他地方撿來的。最關鍵的還是看空間本身的樣子,或是房東留下什麼,然後再考慮空間所適合的氛圍。我們不會先預設每間房子應該要走的風格。有時候房東能提供的協助很大,尤其當他們理解自己的房子會被妥善對待;像這間房子的隔間牆、冷氣,都是房東提供了很大的協助,而這根基於好的房東與好的房客間如何建立信任。但在現今租屋市場裡其實是很難被解決,存在太多資訊不對稱的問題;不論對房東或房客來說,都很難靠現在這市場的主要交易機制得知來承租的房客、出租的房東適合或不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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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的哲學:如同下廚,在調味料的反覆加減中,尋覓自己最喜歡的味道

環繞「共同生活」的核心概念,在訪談中被提起數次關於普遍存在於租屋交易中「資訊不對稱」的問題,其實也是阻饒人們選擇一起分享居家空間的主要因素之一。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害怕與自己同住的人相處不來、生活習慣不同所帶來的摩擦,有時候經年累月下來,反而變成另一種光想像就足以敬人們而遠之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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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目前為止玖樓團隊處理過室友之間的衝突或投訴,潘信榮偏著頭反覆想了想,最後笑說:「有啊,蠻多都是清潔問題。像是冰箱食物放太久放到壞掉、臭掉,但根本不知道是誰的。不過像這間公寓(溫州)比較特別,因為有個室友本身就是從事居家清潔服務的工作,所以她擔任起自告奮勇協商大家定期打掃的人。也處理過有的室友邀請朋友來家裡待到太晚,不小心吵到其他室友。不過大部分的時候,大家都會彼此先協調。當然我們團隊也會希望每個公寓都能訂定各自適合、協妥過的生活公約,讓需要被注意的小細節變成在公寓同住的人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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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玖摟到目前為止所有生活過的室友,都是經過團隊審核後才成為玖樓的一份子的;聊到這裡,心裡突然冒出尖銳的疑問:那是否在某種程度上這樣的機制本身也存在著「資訊不友善」的問題?團隊篩選與決定房客人選的依據標準又是?潘信榮有點無奈又釋懷地坦言:「一定會被這樣覺得的。因為玖樓不是以價錢、申請時間順位或其他很制式的標準,像是在租屋網上很常見的『性別』、『職業』、『單身』、『抽菸』或『養寵物』等作為審核條件。我們在選擇的時候,並不是看每個人的自我介紹有多精彩,或是願負價格有多高、生活型態有多特別。而是很認真地考量到每個申請者的需求,然後再看我們當時釋出的房源中,那個房源其他室友的生活型態或那間公寓的生活模式,選擇可能最適合住進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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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經營共生公寓至今,對現階段的玖樓團隊來說為了維護每間公寓的品質,最重要的事反而是盡力找到一個最好的平衡點來「調和各式各樣的室友」。「很多時候最後真的入住玖樓的人,並非大家以為­­­­最酷或最厲害、最特別的人,而是參考了每個室友的生活型態與特質後,思考申請者的條件與需求能不能在同個空間被互相滿足,選擇我們認為最適合此刻這個公寓所擁有的生活樣貌的人。有時候即使我們團隊都覺得某個申請者很適合玖樓,但若在那時機點上沒有適合這個人的房間,那我們也只能歡迎另一個相對來說更合適的人選。」半開玩笑地希望我們能再次替他澄清,潘信榮一再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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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房子的確是件講求機緣與天時地利人和等條件的事,或許真的太常被誤解有黑箱作業,潘信榮繼續補充:「對我們來說最大的挑戰是如何去媒合更好的室友、提升住宿體驗跟服務,並且讓這整個媒合與日常管理的流程更公開透明化。」原本希望透過過去的機制,讓每間公寓的自主性更高一點,而不是依賴管理團隊強制性規範每個公寓的生活條約。但營運至今,他認為公寓內還是有許多需要被改進的地方。

「不過也因為有這樣的回饋,所以 2017 今年玖樓的規劃會更著重在以更有規模性、組織性地方式擴展新的公寓,所有相關資訊一定會更加『親民』一點,挑選室友的機制也會更公開透明。」依然期望每間公寓都能因組成的房客不同而有獨特的火花,所以他仍希望能保持相同的選擇邏輯,讓每位入住玖樓的房客相處更為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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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開租房產業的厚重簾幕,讓訊息穿透,成就交易中最好的採光

觀察現象、找出問題、理性分析並想出對策,不斷循環卻又無法逃避,是每個創業人的並經之路;不僅止於將手上這顆「喚回人們對生活的重視」的種子,歸還給年輕世代的租屋族。在試圖改變整個市場的遊戲規則與產業結構的路上,擺在團隊眼前的是理想與現實的差異,而未來仍等著玖樓團隊做的,比說的要來得太多。

許多人把玖樓的租金與其他物件租金做比較,將之歸類在高級租屋或租金太高的區塊裡,潘信榮覺得這也是個等待被釐清、教育的觀念。「其實在現下的租屋市場中,可以說幾乎 90% 的房東是沒有繳稅的。市場上許多租金價格不僅非常不透明,且大多都是地下交易(意指房東未將租屋收入納入所得稅)。」雖然很多房客願意因較低的租金而妥協,但一遇上糾紛,這種情況對租賃雙方在這場交易裡的風險,起不了任何保障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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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所有與玖樓配合的房東都一定被要求繳稅。縱使這很難被改善的,卻是未來必須更完整被溝通、讓大眾知道的。」潘信榮嚴肅地道。此外,他也希望公寓裡的其他費用都能被更透明的計算,在這裡租房子並不像與房仲交易一樣是一筆單次買賣,而是持續的活動,定期投入人力與時間成本,在其他租房情境裡也都是不存在的。「這些當然都會反應在玖樓的租金上,所以在抱怨玖樓租金比其他地方貴之前,人們也必須明白這些成本本來就不應該被忽略。為了要提供更好的住宿品質,這些成本無法下降,租金才會沒辦法比別人更便宜,可是我們也很盡量讓所有租金都是忠實反映、貼合市場的行情。」在這場彷彿與整個租屋世界為敵的戰役中,這或許才是令玖樓團隊至今感到最為現實也最令人無力的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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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開仍須努力、革命中看不到盡頭的沈重包袱,經過早期社群發散的力量,而後漸漸累積聲望、吸引媒體報導,談起經營玖樓近兩年的成果與心得,除了更務實改進管理與執行上的問題,潘信榮回想起將近五百多個日子的點滴累積,還是有許多回想起來覺得滿足的事情在玖樓發生。「到目前為止的成效總體來說是很好吧!玖樓一直以來都保持一定程度的開放性,不將舉辦活動總是定調為房客限定,儘可能打通每個住戶的連結。也透過比較輕鬆舒適的方式,讓更多人知道玖樓,有機會體驗與理解這樣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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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與房客的互動裡,更深的層面也能很明顯地看出;有房產這代的長輩們,其實在思想上與我們這代的年輕人有部份是脫節的。我們很高興能以租房為機緣,成就一個跳脫制式承租、收租關係的新交流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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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常瑣事,補足兩方觀念的落差,將彼此擁有的資源交換;兩個世代間的關係,在潘信榮眼中,其實也是很溫馨、彼此流動的。

房子是租來的,但生活不是

將近一小時的訪談,聊得比較多的反而是市場與玖樓現況;雖然過程中潘信榮的反應總有些靦腆,但談起欲改變的租屋市場困境,眼神中透露著明確的堅決。雖然他對成立玖樓至今為這環境帶來了多深刻的改變語帶保留,然而能在短短一年半裡掀起一陣討論波瀾,還是得歸因於玖樓的核心理念——對於人們居住與生活本質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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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感嘆在外租屋的人們,得要何其幸運才能不因此被約束經營生活的權力。日子依然在台北這個城市流轉,回應著那些掙扎的聲音,潘信榮盡其所能地以最可行的方式,向這世代的人們發聲;期許有朝一日,能將這陣波瀾醞釀成一股浪潮。在浪裡,生活並不只是每 24 個小時中扣除上學、工作後的殘餘過場,而是包圍著、撐著我們與浪一同前行的點點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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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採訪當天以春天的天氣來說,是個異常明朗炎熱的週五午後。溫州街巷弄裡一如印象中靜謐,避開午餐與晚餐時段的學生族群,這裡是名符其實的住宅區。從踏進老公寓的瞬間,再到整個訪談過程,總覺得被一股家的安全感給舒適包覆著。而入住此地的人們在此遺留的痕跡,則以各種或張揚、或隱晦的形式,在空間裡描繪著生活的熟悉感(像是室友用過、留在桌上但忘記洗的杯子,或是牆上貼著的樂團海報)。

不知不覺也想念起曾經與自己生活過的室友們,即使彼此以各分東西,到現在仍能清楚回想起那些小細節:浴室裡因身高不同而調整的蓮蓬頭高度、各自最喜歡的早餐組合、假日自然醒的時間落差。在這被我們稱之為「家」的地方,我們保有專屬的生活小習慣,卻也刻劃彼此生活的樣貌。人們不會永遠待在同一個地方,一如歲月總在點與點的遷移中被我們分段,生活卻在其中滋長發酵,直至堆疊出一段段在生命中擁有各自重量的雋永時光。一回神,這才體認到玖樓描繪的「家」的樣貌,是如此平凡尋常的美好。

小小工商時間:玖樓目前也正在尋找新的夥伴(詳細招募資訊),或許正在看這篇文章的你,也能與玖樓攜手創造­­­——屬於這個城市的生活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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