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中的變與不變,是相對還是絕對?當時間被急速濃縮後,「變動」的劇烈更讓人措手不及。「永遠」的美好表面,巧妙地掩蔽了「不再改變」的荒誕和空虛,當不能再追求永遠之際,我們將奮起還是墜落? 每一條道路上,「變動」皆必然隨時存在,永遠只是時間的相對概念,所有事物不停地以各種形式改變。
加護病房規定每天家屬探望的時間只有兩小時。那兩小時照理來說應該是很快的,但其實慢得不得了。他剩下的二十二小時都躺在病床上,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以為他就是在睡覺。
他是在睡覺,但睡得實在太長所以意識一直在行走。首先那是一條圓圈的鐵軌,可以把任一處當成開始或者終點。火車的方向無法再用左右來形容,得用時鐘比喻。順時針走,逆時針走,他隨意轉個圈,火車呢?好像沒走,但其實時間已過。這是不是一個很深的「存在」問題?需要一個「什麼」來讓時間恢復它原本的作用。
然後她出現了。她與他相遇在這圓圈軌道的的結果,是命運亦或是選擇?他會抵達這裡,是一連串的選擇結果。而她的來到,也是因為她選擇不去別的地方結果。但在這 22 小時的行走裡面,能碰上就是命運。她的出現,讓一分一秒流逝的時間有了意義,他們牽著手走,聽見右邊的海浪,是一小時後,在看見左邊的夕陽,是兩小時後。他知道很快他就會失去她,這就是時間的作用。如果她不在,那似乎永遠也不會失去什麼。海浪聲繼續,擁抱重複,親吻,擁抱,海浪聲繼續,繼續,不停。女孩消失在左邊夕陽的邊界。
於是他首先失去的,是對她頭髮的記憶(他們看海的時候,他的嘴正靠在她的腦袋上)。再來是鼻子(他好像從沒仔細盯過她的鼻子瞧喔)。他試著記住她的眼睛(或說,她看他的各種眼神,但太多了記不住了),在這趟意識裡面卻開始越來越模糊。剩下三小時了,只剩襯底的海浪聲和夕陽的橙橘還記憶猶新。
那沙特說的,「要使一件平庸無奇的事成為奇遇,只要講述它就行了。人們會上當的。」是真的嗎?他想。如果繼續講述,跟著時間走滿那 22 小時,這一天便是一趟奇遇。他開始整理,從頭講起,不過這次他把自己想成一個女人,一個大膽和男人求婚的女人。她坐在椅子上,穿裙子腿很開,上衣很寬鬆,但裡面沒有內衣。只要看得上眼的男生經過,她就用好聽的聲音說話,只要愛得翻天覆地了,她就向男人求婚。
當我的先生。
不。
當我的老公。
痾。
當我的夥伴。
呿。
娶我。
好。
當我的先生。
不。
當我的老公。
痾。
當我的夥伴。
呿。
娶我。
好。
雖然她成功了,但她其實只是隨便說說的。娶我,不是求婚。她想要娶一個男人,但沒有男人願意嫁給她啊。暫停一下!他想著想覺得太好笑了,自己果然不是一個女人,但可稱得上是奇遇了。時間只剩最後十分鐘了,火車還在繞圈圈,像在這病房裡每天都會有 22 小時,誰都看不到,哪都去不了。
不如,火車出軌了多好,那麼時間又能發揮它的作用了。他想。於是在最後一分鐘,他使勁切斷了弧形軌道,列車搖搖擺擺隱沒進橘紅的夕陽裡。海浪聲驟停,一片漆黑,他知道一天又過了,依然沒有任何最好的時刻可以留下來。他睜開眼睛,聽見,大門打開,兩小時的會客時間準備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