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爾多藝文漫遊｜輕踩國族與肉身邊界，在酒鄉上與藝術共舞：2017 FAB 藝術節（下）

1990 年，柏林圍牆倒塌，分裂近 35 年的日耳曼，終於在民主與自由的歡呼聲中，匯流為一幅兄弟之吻；三十年後的今日，正當人們天真的認為世界正朝著想像的共同體邁進時，地球另一端的天地卻開始風雲變色，原來是衝突與爭議始終不斷的美墨邊界，一道高牆正悄然築起。

在這個疆界模糊的年代，「牆」與「邊界」的出現與消融還意味著什麼呢？過去幾十年來，社會中的性少數被迫出走，於框架的邊緣流連遷徙，時至今日，有的人仍然與污塵為伍，有的則未能接住情感的失落。他們的愛情不斷被撰寫、銘刻、歌頌，溢出邊界的身體卻成為桎秙，使得堂而皇之的自由成為一種假象。

在今年的波爾多國際藝術節（Festival artistique de Bordeaux, FAB），上篇我們藉由地景藝術探索這座城市；本篇則以 FAB 兩齣分別以「地圖上的國界」與「性/別的分界」為題的主題戲劇，用嘲弄甚或戲謔的手法，點出身處於後千禧時代的我們，是如何看待國族/文化甚至是性別認同的異同？而這些邊境的流浪者，又是如何在滿佈荊棘的惡意中穿梭？

Haskell Junction：爬梳美加疆界歷史的公路旅行

座落於加拿大魁北克省 STANSTEAD 與美國佛蒙特州的 DERBY LINE 邊界上的赫克歇爾（Haskell Library and Opera），是座結合圖書館與歌劇院建築；在這棟是劇院也是圖書館的空間中，藏書屬於加拿大，美國則獨攬了劇院的舞台，巧妙的「領域」切割，讓赫克歇爾被戲稱為「在美國是沒有書的圖書館，在加拿大則是沒有舞台的歌劇院。」如今我坐在台前，觀賞劇作家 Renald Cojo 運用蒙太奇手法，巧妙交織歷史片段與想像的烏托邦現代寓言。

時序流轉至 1772 年冬天，兩名身披牛皮大衣、喝得酩酊大醉的壯漢，正在大雪紛飛的美加邊界上為界線的位置爭論不休，這是 Haskell Junction 中的第一幕。在那不久前，英格蘭的前腳踏上法屬加拿大，一道又一道的堅實邊牆於是隨著列強的進逼而一一築起。畫面倏地轉換，耳邊響起錯落的俄文與德文，同年八月，俄普奧三國正伸出殖民者的火焰，五爪張牙地瓜分國土廣袤的波蘭。

「想像著這世界並沒有國界，試試看，這並不難。」疆界的形成與瓦解，到底意味著什麼？Renald Cojo 以全世界最長的陸地邊界為起點，再以一集狂想的美加編年史為引子，用戲劇、電影與搖滾樂交織成這部荒謬的現代寓言，絮絮叨叨地自美國獨立戰爭談到 1929 年的經濟大恐慌，再從約翰藍儂的《Imagine》聊到 2016 年的 pokémon（2016 年，兩位加拿大少年玩手機遊戲「POKEMON GO」的時候，不慎非法穿越美加邊界。）。槍砲、音樂、科技，甚至是 APP，如何使我們「心中的邊界」一再地消融，而後又在歧視與偏見叢生的社會中被再次築起？是時候上戲院去了。

後現代浪漫的酷兒悲喜劇：《l’homosexuel at la difficulté de s’exprimer》中的性別展演

每每談起電影與戲劇中的酷兒，《雙面勞倫斯》中那對愛得死去活來的戀人肩併著肩、在漫天飛舞的繽紛中相互親吻的背影，總是會不設防地撞進腦海裡；當勞倫斯向愛人弗雷坦承自己的身體中其實住著一個女人時，弗雷尖銳地質問：「你其實是同性戀吧? 我是你的秘密戀人吧? 你有偷穿我胸罩嗎?我們的愛都是假的嗎?」這幕尤其令人難忘。是啊，如果我們徹徹底底變了，變得不再是彼此熟悉的那個人，你還愛我嗎？

在阿根廷已故劇作家科皮（Copi）作品《L’Homosexuel et la difficulté de s’exprimer》中，對這樣的心緒有更膽大心細的描寫。辛普森夫人與伊莉娜是兩位經變性手術後被流放至北國的「難民」；辛普森夫人肌肉發達卻濃妝豔抹，一頭美麗地不真實的紅髮；身旁的女兒伊莉娜年齡十幾，卻總佝廔著身軀，體態狀似龍鍾的老嫗。

劇情隨著蓋博夫人的登場逐漸走向荒誕；伊莉娜的鋼琴老師蓋博，是個頭戴著棕色假髮、總提著一只裝有各式女裝皮箱的「女人」。她愛伊莉娜，卻不敢以真實的模樣示人，臉上濃妝是偽裝，手邊的皮箱則是皮囊；她對伊莉那說，「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有勇氣變回真正的自己，頭髮是假的，胸部是假的，但我對你的愛是真的。」而此刻伊莉那回覆，「真正的你無法滿足我，我也不懂自己的心。」

看到這裡，才發現這是個令人心碎的故事。

在西伯利亞的漫漫冰原上，沒有男與女，沒有陰性與陽性（註），只有愛上學生的鋼琴教師、與女兒有染的母親，以及性別認同模糊且遊走於親情與愛情之間的女孩；他們是大千世界的異數，在力求政治正確的社會中被視為洪水猛獸，他們也是難以遵守遊戲規則的人，於是西伯利亞成了想像的烏托邦，皚皚白雪是得以短暫棲身的庇護所。不禁想起《雙面勞倫斯》裡，氣餒的勞倫斯對幾乎崩潰的弗雷那豈求似的提問，「若我不再是勞倫斯，你還會愛我嗎？」是否有那麼一天，我們能夠拋開「差別」，只討論「愛」這件事呢？

註：在西班牙語中，單字有陰（la）、陽性（el）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