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view Photography/ Manchi.
Interview Photography Assistant/ Chien.
Makeup/ Yenting Yang.
《山羌圖書館》Photography/ Yao.
場地協力/ 紀州庵文學森林.
「台灣主要有三種鹿科:水鹿、山羌跟梅花鹿。我小時後搬到很多山住過,像是象山、三空泉等等地方。三空泉那裡,聽說以前整個山頭都是梅花鹿,牠們生活在低海拔的地方;只是在我們出生的年代被大量獵捕,所以現在見不到了。」
訪談還沒正式開始,梳化時的一段閒聊,連俞涵滔滔不絕地說著,「山羌也是生活在中低海拔,因為沒那麼親人,所以現在還是有的。牠的聲音像狗叫,也像重物在地上被拖行;尤其當山羌在山谷間打架,聲音很巨大,也不是很好聽(笑),牠的俗名因此叫做『Formosa Barking Deer』。水鹿則是生活在更高的海拔,像嘉明湖等地——除非你能爬上這麼高的山頭,否則是不會見到牠們——也因此水鹿的生活很少受人類干擾。」



談著小時候居住過的山頭,以及自己曾經見過的島嶼鹿科動物身影,俞涵輕快高揚的語調,有道溫暖卻不過熱的親切之情。一直覺得熱於貼近大地的人,內心深處總保有一塊特別柔軟之地;而這個文藝氣息濃厚的女孩,在「空靈」、「仙氣」成為現代流行文化形象塑造的言詞之時,她熱切分享著腳踩泥地、翻山越嶺的體驗——爬著爬著,翻下山頭再回到城市生活,理所當然,髮梢與言談不自覺都沾染著芬芳綠意。她是名符其實的「森林系女孩」。

從文學改編戲劇的《一把青》開始,連俞涵走進大眾目光;而從 2017 年詩集《女演員》的文字,仿若她將角色的心緒與喃喃自語抽絲剝繭,那是她對於那些曾在自己身上活過的靈魂,一種不捨前、告別前的珍重憐惜。
剛向一年揮別不久,在冬末一個難得溫暖的午後,俞涵像隻慵懶的貓兒,翻閱著自己近期熱衷閱讀的書籍,與我們聊聊關於「一位女演員」的書寫,以及「一位書寫之人」如何將真誠與時序溫柔落筆。

《女演員》,爬梳角色的昨日敘事
將自己全然浸入角色之中,試著以自身的片段與理解,詮釋另一個靈魂;演員的準備、磨練,宛如心智上一段既現實又超乎現實的旅程。對俞涵來說,演戲突破她自身生活的邊界,「畢竟這樣的感受並非尋常生活裡能碰觸,那是勢必要經歷一齣戲起伏之後,才會逐一建構的。」而建構的過程,並非只是她單方面貼近角色,「那是雙向的關係。我很認真地去詮釋這個角色,這個角色也會送給我很多禮物;『她』會自己丟出很多感受,浮現在我心底,變成片段的文字。」



於是,這段時期,演戲於她似乎跳脫表演行為本身,書寫也並非單純書寫,而是兩者在自己的身體、在紙張上來回擺盪,相互共鳴。「在演出或表演結束當下,角色的感覺依然很強烈。若是一直放在那、抑制著沒有出口,自己也無法輕易放下——有些角色在演出過後真是放不下的,心底不希望『她』就這樣消失。但事實上,在戲一殺青的那刻,『她』就從我身上消失了,伴隨場景、服裝、妝髮一起消失。尤其比起戲劇有影片紀錄,劇場更是一期一會。」因此,當下戲後對角色的感覺過於強烈,以文字爬梳角色的起伏,將自己被角色包覆時的心緒、在戲裡所感受到的落筆而下,對俞涵來說成了一種必要的情感練習;沈澱著,同時釋放著。

整個過程是很療癒的。那就像是,我為了這個角色留下存在過的證據。
《女演員》,連俞涵,凱特文化。

正因這些思緒並非單由俞涵而來,更來自各個詮釋過的角色所貢獻,這本詩集因而將命名獻給讓自己接觸這麼多靈魂的演員身份——《女演員》。「從前我不會寫那麼多情緒上的文字,對情感面的事物感受力也沒那麼強;即便很喜歡閱讀,但那與自己提筆完全不同。而身為演員,我就是在處理各種角色的情感,理所當然這些書寫、情緒便包含在我演員的身份裡。」正因角色「上身」的狀態,情感因而點滴累積成從前陌生的流域,「《女演員》成了我做演員的第二眼回顧,同時也是我自身變化的一個紀錄。」這書寫的開關一被開啟,就再也停不下;伴隨著年年日日的大量閱讀習慣,書寫歷程的第二章,俞涵獻給記憶與時序。

《山羌圖書館》,回顧記憶、仰望生活的現在進行式
「演員的心裡總要有些底,才能賦予角色血肉,這些血肉便來自於生活的累積。」俞涵對此深信不疑。同理,在面對截然不同的書寫創作時,「好好過生活」對她來說依然是不亞於工作的大事。「生活就是生命中一切大大小小的總和。如果我們願意好好感受世界,那麼對於『好好過生活』也不是種強求;世界如此廣大,不該侷限在『工作』。每一口呼吸或吃進的食物,每一刻走過的路,每一次翻動書本,都是生活的痕跡。」



總歸來說,生活就是從過去回憶走往未來期許的「現時」狀態,看似瑣碎的片段在日曆翻動間無意拼組,「有了這些累積,才有可能傳遞更多事物、想法出去。我不太可能架空——即便是創作,它也總是需要一個脈絡在。而這些日積月累下,生活帶給自己的心緒與感受,轉為一種養分。」正因生活宛如行走於時間的一段漫步,如此瑣碎龐雜,俞涵更不想錯失以文字重新回味;她將目光放回日常與記憶,揀選對現時的自己印象深刻或值得留念的片刻,裝訂成冊,打理成仰望生活的雜記——《山羌圖書館》。

若《女演員》是獻給那些逝去的角色靈魂,那《山羌圖書館》則是俞涵獻給自己與生活的情書。「許多小時後發生的事被我寫進來。從前有許多不懂、到了長大後才明白的事物——可能是見證某個瞬間、發生了什麼,才將回憶與經驗連結,瞬間理解從前的不解。」談著內容,俞涵也解釋著這初次閱讀令人一頭霧水的書名,「而圖書館對我似乎也有這種功能。有時候去圖書館閱讀的某些書籍,這個時期的自己也許並不很懂,總要經歷過、消化些什麼,往後才慢慢理解。所以這本書有點像是我的記憶圖書館。」
取名終究是極為私人的,尤其當內容揭示著一種書寫者的親密,俞涵把這冊「記憶圖書館」交由「山羌」守護——「我把牠視為我的守護靈,私心認為自己的個性跟山羌很像(大笑)!」於是,由山羌守著的一段段記憶情感敘事,以及極為日常的凝視,翻閱間,竟也偶見山林景致。
.最近閱讀的幾本書?
一是《森山大道的台灣街拍》。出國的時候你會像個新生兒一樣對很多事情感到好奇。而我想知道森山大道這麼有份量的攝影師,他對台灣的好奇點在哪,他眼中的台灣長什麼樣子,又會從哪個角度看這個島嶼。二是《工作的真義》,現代人追求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富足,但直到今天提到工作,大家似乎還是嘆口氣。工作的意義、定義隨時代改變著,作者以不同的角度去談工作,提醒我們該用不同的眼鏡去看待,也許會得到不一樣的啟發。
.最近閱讀的幾本書?
一是《森山大道的台灣街拍》。出國的時候你會像個新生兒一樣對很多事情感到好奇。而我想知道森山大道這麼有份量的攝影師,他對台灣的好奇點在哪,他眼中的台灣長什麼樣子,又會從哪個角度看這個島嶼。二是《工作的真義》,現代人追求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富足,但直到今天提到工作,大家似乎還是嘆口氣。工作的意義、定義隨時代改變著,作者以不同的角度去談工作,提醒我們該用不同的眼鏡去看待,也許會得到不一樣的啟發。
三是松浦彌太郎的《不能不去愛的兩件事》。他是個很有趣的怪人,以各個角度去談不安、恐懼,又如何將負面情緒轉換,把注意力放回自己。多數的不安來自從眾心態,我們下意識想要「跟別人一樣」,好像那樣自己才沒有問題。但若把專注力放回自己身上,找到自己身上的長處跟短處,就會更知道如何與自己、與世界共處。最後一本也是攝影集《木村伊兵衛のパリ》。這本攝影集拍攝的是以前的人們;因為演戲的關係,我有時候會接觸到具時代感的角色,所以這本書是我對從前時代氛圍的靈感汲取。
三是松浦彌太郎的《不能不去愛的兩件事》。他是個很有趣的怪人,以各個角度去談不安、恐懼,又如何將負面情緒轉換,把注意力放回自己。多數的不安來自從眾心態,我們下意識想要「跟別人一樣」,好像那樣自己才沒有問題。但若把專注力放回自己身上,找到自己身上的長處跟短處,就會更知道如何與自己、與世界共處。最後一本也是攝影集《木村伊兵衛のパリ》。這本攝影集拍攝的是以前的人們;因為演戲的關係,我有時候會接觸到具時代感的角色,所以這本書是我對從前時代氛圍的靈感汲取。
.最近閱讀的幾本書?
一是《森山大道的台灣街拍》。出國的時候你會像個新生兒一樣對很多事情感到好奇。而我想知道森山大道這麼有份量的攝影師,他對台灣的好奇點在哪,他眼中的台灣長什麼樣子,又會從哪個角度看這個島嶼。二是《工作的真義》,現代人追求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富足,但直到今天提到工作,大家似乎還是嘆口氣。工作的意義、定義隨時代改變著,作者以不同的角度去談工作,提醒我們該用不同的眼鏡去看待,也許會得到不一樣的啟發。
三是松浦彌太郎的《不能不去愛的兩件事》。他是個很有趣的怪人,以各個角度去談不安、恐懼,又如何將負面情緒轉換,把注意力放回自己。多數的不安來自從眾心態,我們下意識想要「跟別人一樣」,好像那樣自己才沒有問題。但若把專注力放回自己身上,找到自己身上的長處跟短處,就會更知道如何與自己、與世界共處。最後一本也是攝影集《木村伊兵衛のパリ》。這本攝影集拍攝的是以前的人們;因為演戲的關係,我有時候會接觸到具時代感的角色,所以這本書是我對從前時代氛圍的靈感汲取。
寫字之人多為心緒敏感、念舊之人,這一本給自己與生活的情書,俞涵揀入記憶深處依然明亮的自己,編織為明日而存的嚮往與舊夢,載錄晴雨反覆來去交錯的日日光景。「這段時間,我把從前到現在某些時刻突然想到的片段記錄下來,以日記的方式——我想像自己到了 80 歲,即便自己不願意,但隨年齡增長某些記憶總會慢慢淡掉。害怕自己忘記那些原本印象鮮明的事——那些小時候記憶猶新的、當下令自己感動的,就趁現在仍深刻時以文字記錄下來。趁著它們尚未經歷更多的風吹日曬、尚未被時間曝光過久之前,把它們好好地以文字掃描起來。也因此,我用一種真誠近乎赤裸的方式寫下。」


記憶是個引子,回顧是種說法,畢竟「記憶是選擇性的,它是各種好的壞的、悲喜錯落交織而成的。」她解釋,「不管願不願意承認,潛意識裡有印象沒印象,現在的行為與思考,多多少少有過去自己的影子。與其否認或迴避,把這些東西重新挖出來檢視,就會越來越明白現在的自己。」俞涵像是偷來從前的一段時空,反覆以文字咀嚼反芻,在字裡行間另闢一段新的時序;那是獨白,也是告解,更深刻的,是認識現在的自己。


一張還未曝光顯影的空白,替明日留存的相片
在回顧過去、記錄此時此刻之後,談起剛開始不久的今年,俞涵有個小小的新儀式:用日曆取代以往的月曆,觀看生活流逝。「出門就撕下一天放在口袋,也可以在撕下的那張日期空白處上寫寫當天發生的事,隨興記錄一天。」以日曆算日子,看著日曆慢慢變薄——日曆越薄,代表今年累計走過的日子越多,心裡也許會越豐厚。「把日子收進口袋,不覺得很可愛嗎?」那麼,寫了筆記的「一天」,又要集結整理嗎?「一天結束後,回顧一下那些筆記,然後資源回收,」俞涵回答得瀟灑,「日子過了就是過了。」
.寫一段話給 2018 年的自己?
「晴天多過雨天,平安順心。」會寫這段文字是因為我喜歡爬山。如果每次放假都遇到下雨,那我就不能去爬山了(笑)。希望自己一切平安順心,爬山時能看到美好的風景,而出去的山友們也都能平安。

.寫一段話給 2018 年的自己?
「晴天多過雨天,平安順心。」會寫這段文字是因為我喜歡爬山。如果每次放假都遇到下雨,那我就不能去爬山了(笑)。希望自己一切平安順心,爬山時能看到美好的風景,而出去的山友們也都能平安。
若談到更大的藍圖,則是想要嘗試不同面向的創作,「這大概是演員的特性吧!演戲時接觸不同性格、各式各樣背景的角色,讓我更願意跨領域做新嘗試;在接觸其他事物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也帶入了演員的特性——很好奇、花很多時間準備。」為了要「給自己一個交代」,俞涵打算重拾許久未碰的底片相機,「以前有嘗試過,但大概在拍《一把青》的時候就沒有再繼續了。演著朱青的角色,一直拿著一台相機,總覺得有點跳脫了人物的靈魂。」那樣的斷點並非刻意,而是某件事情進行著,總有個點停住,像是被磨損的感覺,「但是過了那個點之後,這件事情終將又可以繼續進行。」

剛好今年計畫去很多地方旅行走走,極度熱愛走路的俞涵打算帶著相機與角色,重新用文字之外的方式,記錄今年的探索旅程。「當大家都以為『連俞涵是這樣』的時候,我希望能有不一樣的驚喜。『連俞涵就是要演文靜的角色』,沒有,我要演個 ㄎㄧㄤ的(笑),想要這樣一直挑戰,不想自己的其他創作只限定在文字,不想自己永遠都是同一個樣子。」
「大概像爬山吧!每座山都有很美的風景,我不想從頭到尾只爬同一座山;想要挑戰不同的山與創作過程,我相信看到的風景也會是完全不同的。」從山談來,最後又談回山裡,森林系女孩帶著女演員的心緒與書寫的筆,轉身輕巧走回生活裡。


採訪後記:
從山談來,最後又談回山裡,森林系女孩也並非只是花草相伴、不食煙火。說話有時像唱歌,有時任尾音放肆飆高;拍照像是骨架抽離,慵懶軟綿綿地滑來爬去。我想,真如俞涵自己所說,「當大家都覺得連俞涵如何如何」,她便要展現一個更私下、更真實、更顛覆「文藝氣質印象」的樣貌嚇嚇你——那幾乎是帶點倔將的脾氣,或是惡作劇的淘氣。然而,透過書寫文字呈現的她,對於自己的側寫,有時又透著安穩從容的孤獨。如此跳躍式的思考與呈現,瘋狂與清透共存,我直覺地想著這樣的身影僅存在於戲劇或電影:暴雨落下,女孩淋得狼狽,索性脫下一雙鞋赤腳在雨中玩水,開懷大笑,笑看抑鬱失格的人間。這樣的女孩、這樣的一幕,只會出現在舞台與戲劇場景——戲裡戲外她皆如此,一位屬於舞台、將生活過得如戲般瘋狂清透,名符其實的女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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