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八〇年代的影子,我們走過紅紅火火的九〇年代,像急速行駛的列車,出了山洞一個急煞,才發現周圍不知何時已成了五光十色、資訊爆炸的網路世代。影視發達,新星輩出,列車仍然喀噠喀噠地向前行駛,唯有坐在車裡的我們仍不住地回望,像極了駛向遠方的何寶榮,還留戀著那逐漸縮小的黎耀輝。曾幾何時,朋輩之間不約而同地透過高效的網路及陳舊的影碟,愛上了電影裡的「老香港」,讓那段流連在紅色絨布椅上觀影的時光,像是成年後的第一口酒精,總能嚐出一股「相見恨晚」的滋味。
「唯獨是天姿國色,不可一世,天生我高貴艷麗到底;顛倒眾生,吹灰不費,收你做我的迷。」——〈芳華絕代〉,張國榮/梅艷芳,2002
《胭脂扣》劇照。

「唯獨是天姿國色,不可一世,天生我高貴艷麗到底;顛倒眾生,吹灰不費,收你做我的迷。」——〈芳華絕代〉,張國榮/梅艷芳,2002
正如《一代宗師》裡宮二小姐一句:「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兜兜轉轉,我們終究還是被這段光輝歲月收做了迷。2018 年,適逢梅艷芳和張國榮逝世 15 週年,香港當地有由電影資料館推出的「芳華年代」回顧影展,而台北誠品敦南店則特別邀請到香港藝術工作者——留情(劉曉澄),帶著她筆下的「香港的女兒」來台一同策劃《Dearest Anita 親密愛人特展》,通過多幅看似簡約卻細節精緻的人像插畫,在善忘的城市裡,持續傳唱著那段屬於香港的花樣年華。


留情,留住對過往身影的情感
「如果沒有梅姐, 我不會是『留情』。」一句情深意重的表白,出自 18 歲的劉曉澄(以下簡稱留情);現正就讀英國中央聖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梅艷芳離世時,她只有三歲。這顆年輕且飽含藝術細胞的心靈,有著九〇後青年的能量,卻也暗種著一顆「老靈魂」。
打開她化名為「留情」的 SNS,版面上滿滿都是熟悉的人像插畫;畫上京劇臉譜的程蝶衣、穿著綠色夾克的何志武,或者是霸氣演繹〈壞女孩〉的梅艷芳……巨星與角色的形象已深植人心,即便每張作品都沒有眼睛,仍然可以輕易認出肖像的身份。留情解釋,「我筆下的題材大多數都接近 40 年前,對身邊的朋友來說可能會覺得『過氣』,甚至是『無聊』。因此當時我才決定要以更為年輕⼈所接受的形式去介紹過往的經典——而這樣簡約的人像插畫近年來也非常流行。」
《花樣年華》,張曼玉&梁朝偉。









不特別描繪人物的眼睛,除了讓觀者有更多想像空間,更是為了讓「畫中人」成為一個媒介,「不論是喚起人們的回憶,或者是吸引更多人來重新認識經典,比起單方面的輸出,我更期待雙方面的回饋。」也許正因為命中帶「情」(廣東話『澄』與『情』同音),通過 instagram 的一格格方框,留情用作畫留住了時代的影格,同時也留住了所有來自過去的情感。
讓早已遠去的黃金歲月,成為人生中的知己
2018 年的香港,街頭巷尾播送的早已不是黃霑作的曲,可口可樂的經典瓶身也成為了古董店中的高價藏品,然而這份「復古」與「念舊」情懷,卻一年比一年要濃郁,「約 4 年前讀初中選修視覺藝術科的時候,我選了『懷舊』作為題目,於是就開始慢慢認識這些老電影、老歌與老文化。我發現過往這些東西都好有質感、好細膩,我真的立⾺就被迷住了。」留情的雀躍,讓我想起了《重慶森林》裡意外得到鑰匙的阿菲,只是這位九〇後青年,闖入的並不是 633 的房間,而是一個早已遠去的黃金歲月。
「每天你都有機會跟別人擦身而過,你也許對他一無所知,不過也許有一天,他會變成你的朋友或者是知己。」——《重慶森林》,王家衛,1994
《重慶森林》,梁朝偉&王菲。

「每天你都有機會跟別人擦身而過,你也許對他一無所知,不過也許有一天,他會變成你的朋友或者是知己。」——《重慶森林》,王家衛,1994
像是巧遇,或者就是命運,「那個時候因為看了《胭脂扣》,讓我徹底迷上了阿梅。她在電影裡的眼神教我深深著迷,舉⼿投足也像畫⼀樣美。」談到偶像,留情一反成熟的談吐,瞬間又變回情竇初開的青春少女,「那段時間我經常⾃己到書店看有關阿梅的書,買唱片聽她的歌、看她的電影,就連中學畢業第⼀份暑期工讀的薪水也全部都拿去買阿梅的黑膠碟(笑)。」一下子,梅艷芳成了她的「夢中人」,穿著酷帥的西裝亮相,讓她魂牽夢縈地一頭栽進了那個「芳華絕代」的八〇年代。
《胭脂扣》,梅豔芳&張國榮。

自梅艷芳與張國榮的身影,尋到一份傳承的使命
與此同時,留情成長過程中的「斷片」也逐漸回籠,「記得⼩學三年級搭校車上學,而⾞頭的電視每天只播⼀樣東西,就是⼀位長頭髮的叔叔在唱歌。」這個不知道打哪來叔叔,一年多的時間裡,就這麼準時準點地用磁性的嗓音來排解一車小學生的起床氣,「直到長大後有天無意間看到〈大熱〉的音樂錄影帶,我才終於和每天在校車上唱歌的叔叔重逢了!」從此之後,記憶中失散多年的「長髮叔叔」多了一個才華洋溢的名字——「哥哥」,張國榮。
張國榮在 2000 年《熱.情演唱會》中有諸多長髮扮相,而留情也以畫筆重現。

「有次我看著哥哥的演唱會影片,很感觸地說了句:『如果我可以看⼀場張國榮的演唱會就好了。』旁邊的朋友聽到,竟然回我:『怎麼說得好像他已經去世了一樣。』那個瞬間我簡直哭笑不得,更不能接受身邊的朋友怎麼會身為香港人,卻對香港的⽂化這麼陌⽣。」於是,一顆名為「使命」的種子就這麼埋下,決意實踐則是因為一則新聞報導。
「那時候,我從報紙上得知阿梅的那些拍賣不掉的遺物全部淪為垃圾被運去垃圾站,許多歌迷因為不捨阿梅的東西被糟蹋,就到垃圾站把它們撿回來。」看到新聞後,留情哭得傷心,「在此之後,我更告訴⾃己,我的使命就是要努⼒去推廣香港在地文化,令年輕⼀代知道⽂化傳承的重要性,也希望讓他們知道過去的故事有多值得我們去保留和珍惜。」留情笑說:「有些事情現在不做就永遠不會做了」,為了要走向未來,更要設法挽回這些「理所當然」的忘記。
反覆咀嚼舊時滋味,讓「回味」成為一種甜蜜的沈迷
這份對過去的人事物濃到化不開的思念之情,替留情的藝術創作開啟了一個嶄新的光譜。除了「出鏡率」最高的梅艷芳、張國榮之外,留情的社群平台上也不乏周星馳、陳百強、王菲等等經典的人物形象。其中令人驚豔的,還有一系列以巨星演唱會為題的造型插畫,「演唱會系列是我最費工的單元,尤其年代久遠,這些演唱會視頻的畫質不是那麼好,為了要畫出準確度,我通常要花上很多時間重看同⼀場演唱會,了解服飾的構造。」繁瑣的畫前準備,既費⼯夫也傷眼力,「但我其實很享受這個過程,因為重複地看同⼀場的演唱會,其實也會看到很多平常看不到的小細節。」








談到「重複」,不禁好奇這個反覆回味、咀嚼舊時代的過程,又是一個怎麼樣的滋味?
「就像在⼀個⼈靜靜地喝著熱咖啡吧。」驚喜於這樣的形容,留情解釋:「就是一種苦中回甘的感覺。咖啡的苦澀就像我很熟悉過去的年代,但其實我沒有真的經歷過——是那種疑幻似真、若即若離的感覺。」不過,即便無法參與到在深水埗書報攤發現偶像畫報的那種快樂,「那個年代美好、純真的感情也像咖啡因一樣時時提醒我,讓我變得清醒,要我好好走過屬於我的時代——昨天的存在,便是提醒我要活好每個明天。」
《甜蜜蜜》,張曼玉&黎明。








原來「回味」是沈迷,亦是一種醒腦,「我覺得⾃己並沒有活錯年代,⽣於這個年代也是必有其因。⽽且,如果我活在 80 年代,也不一定就會懂得珍惜。 」追尋老時光的過程,比起哀傷,感受更多的反而是樂趣,「這輩子錯過了的⼈和事,下⼀輩⼦再遇也不遲。喜歡上⼀個從沒見過的人,我反而覺得是滿浪漫的事情啊。」舉手投降,少女給我們上了一課——「愛」這件事,歸根究底都還是甜蜜蜜。

以畫筆接住曼珠沙華,讓舊日豔麗再盡放
此次受邀來台與敦南誠品一同策展,對留情來說無非是傳承之心的一次大躍進,《Dearest Anita 親密愛人特展》除了展出多幅畫作,就連免費索取的展覽場刊也是精心製作——以「十五個梅艷芳」為題製作的手冊,除了收錄《胭脂扣》、《金枝玉葉》等多部電影的經典扮相,其中也包括了〈烈焰紅唇〉、〈妖女〉等前衛的舞台造型,整個場刊攤開後還可變成海報,相當值得粉絲收藏。
梅艷芳








談到展覽的際遇,留情感恩也謙虛,「阿梅的這個展覽算是讓我完成了 ⼀個很⼤的夢想和目標,我沒有正式學過畫畫,不過這意味著我仍有很多進步空間,日後我也會努力的抓緊機會。」
如同電影《緣分》的結局,梅艷芳笑著將張曼玉推進了自己的心上人所在的車廂,悲傷的片尾曲悠悠地唱著:「過去終於過去,留下了當初一切在懷念。」如今,留情也成了梅艷芳的角色,用畫筆接住了彼岸的曼珠沙華,在人來人往的月台上玩著緣分遊戲,等著所有遲到的、返程的旅客走入車廂,在〈夕陽之歌〉裡,再度開往下一個世代。
Dearest Anita 親密愛人特展
誠品敦南店 GF 藝束光廊
Opening Hours: 11:00 am-10:30 pm
展期至 2018 年 9 月 26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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