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 2018 年末藝術圈的重磅消息，莫過於這幅大名鼎鼎的《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被私人藏家轉手拍賣，新聞標題無不把重點放在高達 8000 萬美元（粗算了一下，能換到超過一億個套餐）的估價上，藝術家 David Hockney 或將打破在世藝術家作品的最高拍賣紀錄。
更新補充：2018 年底，《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最後以約 9031 萬美元（約新台幣 27.1 億）成交，成為當時在世藝術家作品的最高拍賣價紀錄。該紀錄在 2019 年則由 Jeff Koons 的《Rabbit》雕塑的拍賣金額 9107 萬美元打破。
不過比起價格後有幾個零，我們更感興趣的是這幅畫的幕後到底有多少八卦，為什麼一個「偶然的視覺蒙太奇」，可以變成「二十世紀最迷人的泳池一隅」，之中竟然還藏著一段年輕倜儻的 Hockney 的失戀故事？話說回來，這些小八卦還真的和它的天價有關係。今天就讓我們從 A 到 Z，好好地聊聊這幅畫。
A is for Artist｜誰是 David Hockney
David Hockney 是 20 世紀的超級大畫家，1937 年出生在英國小城市布拉德福德的他，憑著新鮮的才氣和好玩的個性，在搖滾樂震耳欲聾的 1960 年代脫穎而出，變身人見人愛的時髦藝術家。
他的筆下有明快鮮艷的游泳池，有關係撲朔迷離的雙人肖像，還有微妙優美的戀人絮語。而這些 Hockney 的標誌性元素，在這幅《Portrait of an Artist (Pool with Two Figures)》統統都呈現出來。
B is for Background｜請注意畫面後方
仔細瞧瞧這幅畫的後方，Hockney 在隱蔽的重山間，打開一道闊遠的風景，鬱鬱蔥蔥的樹木中夾著三兩朵赭色，深深淺淺的山丘延至天邊，從蒼綠變成雲水藍。
這一片自然和諧的大好風光，事實上是經過反反復復地修改才得來的。最初 Hockney 畫下的是山脈，而後一度改成封閉的高牆，甚至還試過一堵玻璃牆，最後才修改成雲水藍的山陵輪廓。
C is for Christie｜有 252 年歷史的拍賣行
11 月 15 日，《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被送上佳士得在紐約舉行的戰後及當代藝術晚拍，拍前陸續在香港、倫敦和洛杉磯展出。而目前 Hockney 作品的最高拍賣紀錄——2018 年 5 月以 2845 萬美元落槌的《Pacific Coast Highway and Santa Monica》，同樣是在佳士得拍賣出的。巧合的是，2017 年 11 月 15 日，佳士得以 4.5 億美元，拍出 Leonardo da Vinci 的《救世主》，創下拍賣史上最貴的畫作紀錄。
D is for Double Portrait｜雙人肖像
《Portrait of an Artist (Pool with Two Figures)》中包含著 Hockney 的一大創作核心——雙人肖像。早年他會使用虛構的人物，後來他逐漸將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身影加入到畫中。Hockney 認為，肖像畫不應該僅僅注重於模特和畫家的關係，模特與模特之間的關係也很重要。
舉例來說，在描繪父母的《My Parents》中，Hockney 尤其關注畫中人物的表現。畫面上，端莊的母親慈愛地注視著前方，而一旁的父親則顯得有些不耐煩，低頭翻著美術史學家 Aaron Scharf 的書，家庭日常風景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E is for Exhibition｜最後一次回顧展
一件藝術品的展覽經歷往往會影響它的價值，而這幅畫曾被藏家大方借出，在 Hockney 的 80 歲回顧展上進行展出。回顧展覽在 2017 年至 2018 年間，先後於倫敦泰特不列顛美術館（Tate Britain）、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以及巴黎龐畢度藝術中心（Centre national d’art et de culture Georges-Pompidou）舉辦，總計參觀人數超過一百萬人。Hockney 帶點感傷地說，「我意識到這是我生命中最後一次的回顧展。」
F is for Former Lover｜前男友
畫中穿著粉色夾克的男子，是 Hockney 的前男友 Peter Schlesinger。1966 年 Hockney 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暑假繪畫班教課，也因此遇見當時仍是學生的 Schlesinger。這個男孩後來成了他的愛人，也成了他作品中頻繁出現的模特。
年輕的 Schlesinger 是一位攝影師，當時他跟著 Hockney 四處玩耍，為甜蜜生活留下了不少可愛的回憶。不過在創作《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的時候，這段戀情其實已接近尾聲。
和 Hockney分道揚鑣後，如今的 Schlesinger 也和 Hockney 一樣依然活躍在藝術圈，今年他還與 GUCCI 合作推出了時裝攝影書《Disturbia》。
G is for Greatness｜偉大的傑作
除了知名的《A Bigger Splash》之外，文章首圖《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完全稱得上是 Hockney 最出名的畫作。佳士得戰後與當代藝術聯合主席 Alex Rotter 將這幅畫稱為「現代最偉大的傑作之一」，連「好萊無」過氣男星 BoJack Horseman 家中也有一件「贋品」。誠然，如果你在一件東西上豪擲一大筆錢，當然希望別人一眼就看出它大有名堂。
H is for Homosexual｜直言不諱地表達愛與慾望
在這幅畫中，一名男子站在山間私人別墅的泳池邊上，肆無忌憚地注視著另一名男子。而在畫框外，藝術家身在個人工作室，無拘無束地探索著如何描繪男性的軀體。畫中人和畫家的視角重疊，透露出曖昧的氣息。
眾所周知，Hockney 是公開的同志。在英國同性行為還未「除罪」的年代，他就已經開始透過創作為真實的自我發聲。1966 年，他為希臘詩人 C.P. Cavafy 的十四行詩創作的插畫，直言不諱地表達了愛與慾望。
I is for Inspiration｜靈光一閃
1971 年，藝術家工作室地上偶然散落的兩張照片，意外地拼湊出這幅畫的構圖。一張照片是游泳的男子，人影在水下顯得有些扭曲；另一張照片是一個凝視著地面的男子，拼湊起來正像是在盯著游泳的男子。兩名男子來自完全不同的情景，卻奇妙地產生了聯結，謎樣的吸引力讓 Hockney 馬上抓住這個靈感開始創作。
J is for Joe Lewis｜完全不神秘的幕後藏家
之前這幅畫的藏家，是與 Hockney 同年的大企業家 Joe Lewis。據《彭博商業週刊》（Bloomberg Businessweek）報導，坐擁 55 億美元身家的 Joe Lewis，是英國排名第 12 位最富有的人，他手中不僅握著熱刺足球俱樂部（Tottenham Hotspur Football Club，據傳當時 Facebook 創始人 Mark Zuckerberg 也曾打算花十億英鎊買下該球隊，卻慘遭拒絕），「金庫」中的重量級收藏，還有 Picasso、Matisse、Lucian Freud 等藝術家的作品。
這位大藏家早已不是第一次登上藝術新聞頭條。2008 年，他以 2630 萬英鎊從佳士得拍下 Francis Bacon 的《Triptych 1974-1977》引發一陣熱議。今年夏季，Joe Lewis 放出風聲有意出手《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三大拍賣巨頭蘇富比、佳士得和富藝斯（Phillips）前後與之接洽，最後他選擇了與自己頗有淵源的佳士得。
K is for Keen Eye｜犀利的眼光
有傳聞說，Hockney 早有預感《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有望出名，難怪這幅畫的誕生過程充滿戲劇性，還被拍成了電影。而在作品的首次展出開幕上，藝術家施展滿分社交魅力，表現得如魚得水。
根據《紐約時報》評論家 James Mellow 的觀察，他認為 Hockney 眼光犀利，深諳社交場對藝術之路的影響力。而在兼收並蓄的藝術世界，風格和品味變幻莫測，他別具識別力的作品，卻總能抓住觀眾的視線。
L is for Los Angeles｜天使之城
1964 年 Hockney 搬到洛杉磯，泳池系列正是始於這座「天使之城」。不滿英國社會準則的束手束腳， Hockney 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渴望隨心所欲地閱讀同志雜誌，並醉心於攝影師 Julius Shulman 鏡頭下的美式現代建築，而開放的加州生活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創作靈感也如慷慨的日光源源不斷。
M is for Mo Mcdermott｜替身男子
由於後來 Hockney 與 Schlesinger 分手，Hockney 便請他的助手 Mo McDermott 作為替身，取代前男友的身影。事實上，Mo McDermot 還是一名設計系學生的時候，就已經毛遂自薦去做 Hockney 的模特。
當時 Hockney 正在準備皇家藝術學院（Royal College of Art）的畢業作品，他拒絕服從女性寫生的命題，當時甚至向學院強烈提出畫男性模特的要求；學院不僅破例允許，而且在看到他的作品後，經過再三考慮，決定授予他為「金牌畢業生」，McDermot 也就從此成為 Hockney 的常用模特。
後來 McDermot 沾染惡習，不惜將 Hockney 送他的東西統統拿去賣掉，以致有一次 Hockney 在送他的畫上直接註明，「這畫很差，不能賣噢！」不過單就《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這幅畫而言， Hockney 顯然對作為替身的 McDermot 不大滿意，所以隨後他還是找回前男友，跑到肯辛頓花園重新拍攝素材。
N is for Nude｜不露臉的肉體
這個在水下不見面龐、只見肉體的男孩，其實是一位名叫 John St. Clair 的攝影師。Hockney 找他當模特，並在導演好友 Tony Richardson 位於法國的南部別墅，拍了許多 John St. Clair 游泳的照片用作繪畫素材。回想起 Hockney 就讀皇家藝術學院的時候，男生宿舍的牆上往往貼滿女生寫真，而他貼的則是健美性感的男模剪報，他對迷戀男體的直率表達，在那個年代是非常大膽且具啓發意義的。
O is for One-Man Studio｜一人工作室
213.5 x 305 cm 的《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屬於大尺寸作品，由 Hockney 一人獨自完成。他說，「至今我依舊認為，藝術家應該親自動手創作。」
有趣的一件事是，2012 年 Hockney 在皇家藝術學院的展覽跟 Damien Hirst（回顧 Damien Hirst 2017 年在威尼斯的《Treasures from the Wreck of the Unbelievable》）在泰特現代美術館的展覽撞期，Hockney 展覽的牆上有這麼一句話，「這個展覽的所有作品都是由藝術家獨自完成的。」有報導稱，這是在嘲諷 Hirst「工廠制」的創作方式，隨後皇家藝術學院出面否認了這種說法。
P is for Photography｜招牌攝影術
這幅畫並不是「寫生式」的，如前所述，Hockney 準備了大量照片用作繪畫參考，除了人物寫真，還有後方的綠野風光，是藝術家帶著他的 Pentax 相機跑到法國南部 Saint-Tropez 采風所得。
而這位藝術家從來也並不只專注在繪畫，攝影拼貼亦是 Hockney 的創作中不可忽視的部分。受到立體主義的影響，他的攝影作品通常是用多張不同角度的照片進行組合拼貼，打破攝影的單一平面視角，讓人和空間的視覺效果格外突出。
Q is for Queer Hero｜酷兒偶像
自古典藝術之後，敢觸碰同志題材的流行藝術家並不多，然而 Hockney 始終為自由的愛而創作，他的生活態度滲透在他的作品中，用畫筆挑戰著當時還不甚友善的社會氛圍。
導演 Jack Hazan 拍攝的半虛構式紀錄片《A Bigger Splash》，記錄下 1970 年代初 Hockney 充滿掙扎的創作過程，同時透過跟拍藝術家身邊的朋友，大膽展露當時被視為禁忌的彩虹風景。而在電影拍攝過程中所誕生的《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如今已然成為 icon 級的酷兒藝術代表作。
由於和前男友 Schlesinger 的失戀故事也被拍了進去，擔心被洩露太多隱私的 Hockney，曾經打算以 2 萬英鎊說服導演銷毀影片底片——還好沒有成功。後來，這部酷兒電影在 1974 年的坎城影展上一鳴驚人，因為敏感情節一度被禁的插曲，更為它添了一份傳奇色彩。
R is for Record｜拍賣紀錄不斷打破中
儘管 Hockney 是公認的明星級藝術家，但在拍賣場上，他的作品估價卻往往比 Cy Twombly、Gerhard Richter 這些同儕低調得多，因此，他的作品是許多藏家心中「物美價廉」的選擇。不過從他 80 歲的前一年——也就是 2016 年起，他的作品估價開始飆升。八十大壽回顧展所造成的影響力是原因之一，而之中最受歡迎的，就數誕生在上世紀 60、70 年代的泳池系列，這些作品隨著時間流逝供不應求，價格自然水漲船高。
正如許多報導所言，如果成交，那麼 Hockney 將取代 Jeff Koons 成為最貴的在世藝術家。其中一個小八卦：Hockney 曾經對《衛報》中肯地表示，「 Jeff Koons 是一位非常糟糕的畫家，非常糟糕，但雕塑就另當別論了。」
S is for Swimming Pool｜為什麼總愛畫游泳池
話說 Hockney 剛剛搬到洛杉磯時，他驚訝地發現，家中後院有一座泳池竟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想想在天氣糟糕的英國，露天游泳池可是很稀罕的，他從此迷上比佛利山莊上格局各異的高級泳池，隨時可以痛痛快快跳進去暢遊一番。
T is for Trouble｜險遭放棄
事實上，《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的初版，在經過近十個月的修改後，甚至曾一度遭到這位藝術家的拋棄。「你畫得越久就越難割捨，因為不想浪費前面花的六個月，所以我繼續掙扎，來回修改……又過了四個月，我才恍然大悟，所有問題都出在游泳池，它的角度錯了，水的部分已經不可能再做修改，最終我決定全部重畫。」Hockney 沒說出口，卻不可否認的是，失戀也是導致這幅畫創作停擺的一大原因。
U is for Under Pressure｜壓力之下
時隔一年後，Hockney 為了參加紐約 André Emmerich Gallery 的展覽，重新拾起畫這幅畫的念頭，那時距離開展只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每日畫 18 個小時，花了兩周，把這幅畫趕在托運的那個夜晚畫了出來。事後，Hockney 說他特別享受創作這幅畫的過程，那種緊張和壓力讓他非常興奮，「感覺棒呆了！」
V is for Varnished｜清漆保護罩
Hockney 在這幅畫急急忙忙被送上船前，還不忘給它刷了一層清漆，所謂的清漆，就好比一層透明的保護罩，除了防水固色外，還能令色彩更加鮮艷。
W is for Water｜水要怎麼畫
以畫泳池出名的 Hockney，最初卻為池中的水傷透腦筋，他說，「這是個很有趣也很嚴肅的問題，畫水是一件很難的事，它沒有顏色，卻可以反映任何顏色。」
Hockney 開始鑽研水的畫法，最初往往是以大片的藍色或灰白和飛濺的線條呈現，他在不同的材料上下功夫，包括壓克力、水彩和蠟筆，還試過將染色紙漿壓製成畫。
X is for X-waves｜曲線波紋
Hockney 在靜止的畫布上，巧妙地呈現出波光粼粼的動態效果，不同的藍色調填充著清澈見底的泳池，水面上蕩漾著彎彎曲曲的白色波紋，勾勒出明晃晃的陽光下的水的律動。
Y is for Years｜畫的年齡
這幅畫創作於 1972 年（也就是 Hockney 35 歲那年），今年 2018 年《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已經 46 歲了。
Z is for Zero｜價格後面的零和藝術家心中的零
與《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相關的兩件習作，早前已在蘇富比拍賣。一件是 2017 年以 15.9 萬美元售出的彩鉛版本，另一件是 2016 年以 205 萬美元售出的水粉版本。
據 Hockney 的一位友人透露，「他並不想成為一台印鈔機。」或許正因如此，他願意去探索新的媒介，去嘗試數位藝術創作的同時，也依然不放棄動手畫油畫。厲害的藝術家不會被時代拋棄，而且總比流行跑得快，驕傲地保有別人奪不走的個性。在創作面前，Hockney 始終是一個充滿可能性的「零」。
Text/ Nikki.
【此篇為 Polysh x VOICER 合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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