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BOOKS THAT MADE ME|閱讀的獨白:書房 011,王榆鈞

撰文/ 王榆鈞.
Film & Photography/ Manchi.
場地協力/ reading room.

在茫茫書海中要挑出五本影響自己,或者是生成自己樣貌的書籍,實屬不易。記憶裡,在唸小學那個同學們會在抽屜裡放《小叮噹》、《少年快報》等漫畫的年代,我發現自己對於圖像式的閱讀完全無法勝任,當其他同學以十分鐘的飛速看完整本《小叮噹》,我還只停留在前面幾頁,苦惱不知該從何下手,往左往右?不超過十頁就暈眩投降,落寞無法感受漫畫裡的世界。這至今仍是我心裡很大的遺憾,關於無法走進漫畫邏輯的世界觀,有時那讓我覺得在童年時代少了許多潛在幽默感的訓練養成。也或許是這個緣故,我更讓自己全然擁抱文字,只要循著字一個一個從上往下,或從左到右,像隻小螞蟻慢慢爬,或者是匍匐前進的姿態,就能很有安全感從中領略,獲得知識的快樂。

那時對自然科學的好奇比起對文學的關注高很多,花了很多時間在實驗小百科裡介紹的東西;好奇雲的變化、板塊的變動——印象中還有做過台灣的模型。對於畫迷宮的無限熱情,可以耐著性子畫整張密密麻麻複雜的路線圖,接著興沖沖拿給身邊其他人玩。文學的啟蒙大概從亂翻爸爸的書櫃開始,梅濟民的《北大荒》、《夢的迴旋》、《長白山夜話》,王藍的《藍與黑》、鹿橋的《未央歌》,《古文觀止》等等。喜歡新詩大概是高中,因為國文老師引薦我們閱讀《小詩選讀》開始。印象很深的是,在閱讀過程裡有種說不出的喜悅。「掃地擦黑板的值日生/ 不小心掃落一顆流星/ 愣在那兒/ 等老師打手心」《掃》,詩人張健的作品。那時期也是認識周夢蝶、商禽、夏宇等詩人的起點。

在龐雜的閱讀經驗中,逐漸發現自己對思想、詩與藝術類的喜好多過小說很多,雖然偶爾我仍喜歡在小說裡經歷沒有過的人生——那與電影不同,彷彿活在兩個世界,隨時在小說的章節遁入另一個發生中的生命經歷。有時很危險,像是莒哈絲的小說們,赤裸又瘋狂。後來一個人在台北讀書生活,依賴書更多,尤其是漫漫無邊的黑夜,有時在更黑暗的思索中感覺自己正常,有時在隨筆散文裡像日記般對應,更多時候在詩句中找尋信仰的歸屬。

總是喜歡同時閱讀很多不一樣的書籍,這個習慣似乎與自己音樂創作上的跳躍是互相呼應的,將不同面向的自己安放在許多不同地方,像是宇宙發散的訊息不斷經過,它們經過時用任何方式記錄下來,然後又遺忘,週而復始一直在這樣的循環裡,樂此不彼。以前會因為自己失憶無法記住而懊惱,年紀漸長之後卻反而覺得這也許是禮物,常常回到空白,在每一次創作初始階段如同新生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知道可以怎麼做,不知道會去到哪裡?

這些書籍陪伴我許多年,它們的共通性是我無法一口氣看完,時不時就要翻閱一下,或者隔一段時間又會必須閱讀的衝動。

費爾南多.佩索亞(Fernando Pessoa)的《惶然錄》便是一本我永遠看不完的書,看似自言自語的抒發,卻能從其中看見一個人最內裡真實的思維,純淨而晶瑩剔透。「我放棄自己在生活中尋找的一切,恰恰是因為我不得不尋找。我像一個狂亂的人追尋著他在夢中找到過的東西,完全是因為忘卻了那件東西準確的模樣。以歷歷在目的手,近在眼前的手勢——這隻手以五根白皙的長長指頭千真萬確地存在著——尋找,把事情翻來覆去,上下推敲,尋找就變得比我要尋找的東西更加真實起來。」——〈為了忘卻的尋找〉。

又如這篇〈抱歉〉,「當我們經常生活在抽象之中—思想的抽象或是一個人對感覺的思想——幾乎都會很快對我們自己的感覺和意志形成對抗。根據我們的情況來看,現實生活中我們感覺最深的事情都會變成幻覺。」。當我們不斷向外渴求知識,佩索亞讓我相信一個人向內探入靈魂深掘所富含的珍貴。

有一段時期,很愛行人出版社一系列書籍,如《黑暗托馬》、《小小的原罪》、《娜嘉》、《外邊思維》等等,而蕭沆(Emil Cioran)的《解體概要》也是其一。它總是會無預警地襲擊我,在我感到孤獨沮喪的那些艱難裡拍案叫絕,一躍跳入無邊墨色的海洋,隨其漂流,達到一種負負得正的暢快;更是能在犀利敏銳,極度清醒暴戾之中,不小心外露的悲憫而感動。

「一切都在沉睡,一切都永遠在沉睡,再也沒有了晨曦:我就這樣一直清醒到時光的盡頭:到那個時候,會有人等在那裡,要我交出自己那些遐想經歷的白色空間的總帳⋯⋯每一個夜晚都跟別的夜晚一樣,每一個夜晚都是永恆的,而我覺得自己跟所有那些無法安睡的人連在了一起,跟我那些無名的弟兄們。就跟惡棍或是狂熱分子一樣,我也有了一個秘密;跟他們一樣,我甚至也可以組個幫派,我們在其中可以相互原諒一切,付出一切,犧牲一切:那就是我們的失眠幫。」——〈失眠禱詞〉,《解體概要》

「一切都在沉睡,一切都永遠在沉睡,再也沒有了晨曦:我就這樣一直清醒到時光的盡頭:到那個時候,會有人等在那裡,要我交出自己那些遐想經歷的白色空間的總帳⋯⋯每一個夜晚都跟別的夜晚一樣,每一個夜晚都是永恆的,而我覺得自己跟所有那些無法安睡的人連在了一起,跟我那些無名的弟兄們。就跟惡棍或是狂熱分子一樣,我也有了一個秘密;跟他們一樣,我甚至也可以組個幫派,我們在其中可以相互原諒一切,付出一切,犧牲一切:那就是我們的失眠幫。」——〈失眠禱詞〉,《解體概要》

「一切都在沉睡,一切都永遠在沉睡,再也沒有了晨曦:我就這樣一直清醒到時光的盡頭:到那個時候,會有人等在那裡,要我交出自己那些遐想經歷的白色空間的總帳⋯⋯每一個夜晚都跟別的夜晚一樣,每一個夜晚都是永恆的,而我覺得自己跟所有那些無法安睡的人連在了一起,跟我那些無名的弟兄們。就跟惡棍或是狂熱分子一樣,我也有了一個秘密;跟他們一樣,我甚至也可以組個幫派,我們在其中可以相互原諒一切,付出一切,犧牲一切:那就是我們的失眠幫。」——〈失眠禱詞〉,《解體概要》

寫到這裡,發現自己又陷入貪食的閱讀模式,我得趕快離開《解體概要》,這真是一本危險的書!

《留住一切親愛的:生存・反抗・慾望與愛的限時信》,約翰.伯格(John Berger)在書中 17 篇文章裡,充滿對於現今世界的關注,對照著社會的變動,在滿滿抑鬱沒有出口的絕望中,提供了另一層凝視的同理眼光,讓永不言敗的絕望能支撐連綿不絕的時間。「對今日這個世界而言,抉擇的意義就在這裡,在牆的兩邊。我們每個人心中也有一道牆。無論我們身處何方,我們都能在內心裡抉擇要和牆的哪一邊同調。那不是一道善惡之牆。兩邊皆有善有惡。那是自我尊重和自我混沌的抉擇。」閱讀到這段時,耳邊會不自覺響起 Pink Floyd 的專輯《The Wall》。

「詩和『真實』相對的時候,詩是什麼呢?歌德自傳提供了這樣一個訊息:所謂真實乃是一生經歷體驗的具象全部,美與不美歷歷在目,來不及轉化為詩,只停留在散文的層次;而所謂『詩』指的是那些整理過的部分,轉化提煉,將人間一切美與不美取來照明,在藝術的篇幅中企及抽象境界,往往也就有美存在於『完成的內容』中,它不是具象的素材,是活潑生動於抽象型態下的藝術,它是詩。這兩者不可能偏廢其一,詩人一生的閱歷正是『詩與真實』之交織,詩是真實,無詩也是真實,所以真實是真實。」——〈詩與真實〉,《一首詩的完成》

「詩和『真實』相對的時候,詩是什麼呢?歌德自傳提供了這樣一個訊息:所謂真實乃是一生經歷體驗的具象全部,美與不美歷歷在目,來不及轉化為詩,只停留在散文的層次;而所謂『詩』指的是那些整理過的部分,轉化提煉,將人間一切美與不美取來照明,在藝術的篇幅中企及抽象境界,往往也就有美存在於『完成的內容』中,它不是具象的素材,是活潑生動於抽象型態下的藝術,它是詩。這兩者不可能偏廢其一,詩人一生的閱歷正是『詩與真實』之交織,詩是真實,無詩也是真實,所以真實是真實。」——〈詩與真實〉,《一首詩的完成》

「詩和『真實』相對的時候,詩是什麼呢?歌德自傳提供了這樣一個訊息:所謂真實乃是一生經歷體驗的具象全部,美與不美歷歷在目,來不及轉化為詩,只停留在散文的層次;而所謂『詩』指的是那些整理過的部分,轉化提煉,將人間一切美與不美取來照明,在藝術的篇幅中企及抽象境界,往往也就有美存在於『完成的內容』中,它不是具象的素材,是活潑生動於抽象型態下的藝術,它是詩。這兩者不可能偏廢其一,詩人一生的閱歷正是『詩與真實』之交織,詩是真實,無詩也是真實,所以真實是真實。」——〈詩與真實〉,《一首詩的完成》

從喜歡楊牧的散文到逐漸走入詩的世界,《一首詩的完成》常是在詩歌創作裡遇到困惑與瓶頸時,解惑的寶物。詩的閑適、音樂性、詩的記憶,詩與真實。楊牧先生與敘利亞長期流亡在法國巴黎的詩人阿多尼斯(Adonis),皆是我非常敬重的詩人。幸運的我,有機會與他們在實際見面、談話過程裡,去感覺一位詩人在日常裡關注的眼光,纖細易感卻仍保有赤子之心。透過薛慶國教授的翻譯,讓我有機會領略到阿拉伯詩歌的美,充滿對於祖國的想念、時間的存在、童年追憶與愛的探索。「閃亮地生活/ 創作一首詩/ 前行/ 增加大地的寬廣。」這段短短的〈風中的樹葉〉篇章,卻是一直鼓舞著我,義無反顧地往前行。

「愛與夢是括弧的兩端/ 我把我的身體置於中間/ 以此,我認識世界/ 經常/ 我見到空氣用青草的雙腳飛翔/ 我見到道路用空氣的雙腳起舞。」——〈紀念童年〉,《時光的皺紋》

「愛與夢是括弧的兩端/ 我把我的身體置於中間/ 以此,我認識世界/ 經常/ 我見到空氣用青草的雙腳飛翔/ 我見到道路用空氣的雙腳起舞。」——〈紀念童年〉,《時光的皺紋》

詩歌創作的摸索路途,為何詩已有音樂性而我還想再填上音符,加入聲響,至今仍沒有答案?目前能有的回答是當我投身其中全然專注時,它讓很抽象的想像因此而變得具體,像是可以觸碰到的感知,雖然音樂仍是虛無地存在於空氣震盪之中。它讓許多絕對變得空間很大,能容納不同視角的注視,很質樸的存在。

緩慢的閱讀,抄寫,空想,遊走的過程,陪伴著我渡過生命許多階段,而我慶幸能夠與這些讀不完的書相遇,它們像是老朋友們,久久見一面,聊著重複的話題,如同那些生命裡一再重複聆聽的流行金曲,歌曲沒變過,書裡的文字也不曾變過。偶而要小心那些不小心從書頁裡掉落的小紙條或卡片,或票根,或拍立得,瞬間又會掉進記憶的泥沼。一次一次延展,在書本裡走進一個又一個獨立的思想,時不時搖晃自己的腦袋,保持樂觀與清醒,享受愚笨帶來的益處。

書房 011 書單
《惶然錄》,Fernando Pessoa
《解體概要》,Emil Cioran
《留住一切親愛的:生存・反抗・慾望與愛的限時信》,John Berger
《一首詩的完成》,楊牧
《時光的皺紋》,Adonis
書房 011 書單
《惶然錄》,Fernando Pessoa
《解體概要》,Emil Cioran
《留住一切親愛的:生存・反抗・慾望與愛的限時信》,John Berger
《一首詩的完成》,楊牧
《時光的皺紋》,Adonis
書房 011 書單
《惶然錄》,Fernando Pessoa
《解體概要》,Emil Cioran
《留住一切親愛的:生存・反抗・慾望與愛的限時信》,John Berger
《一首詩的完成》,楊牧
《時光的皺紋》,Adonis

原始的嚮往:王榆鈞與時間樂隊 2018 專輯演唱會(台北場)
Legacy Taipei/ 台北市八德路一段 1 號華山中五館
時間:2018 年 12 月 20 日,20:00

原始的嚮往:王榆鈞與時間樂隊 2018 專輯演唱會(台中場)
Legacy Taichung/ 台中市西屯區安和路 117 號
時間:2018 年 12 月 23 日,20:00

原始的嚮往:王榆鈞與時間樂隊專輯演唱會(高雄場)
LIVE WAREHOUSE/ 高雄市鹽埕區大義街2-5號(駁二藝術特區大義 C10 倉庫)
時間:2019 年 1 月 19 日,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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