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全然透明的雙眼,觀看時間裡流淌如蜜的點滴:《幸福的拉札洛》

一處洪水過後、多年與世隔絕的小村落,「與世隔絕」,正是字面上意思,村裡人們對外面進展毫無所知。女侯爵利用了村民的無知,讓他們把自己看為佃農,無怨地為主人服務。僻遠的菸業小農村,成為難以置信的當代奴工。小農家族裡有個父母不詳的男孩,叫拉札洛,他總是任勞任怨,被層層往下使喚,最弱勢的他從不以為意。

侯爵一家到來,紈絝氣息的少爺坦奎迪拉著要拉札洛陪伴,他浮誇地告訴拉札洛,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是失散的兄弟,拉札洛竟就這麼認定他了。少爺為了無聊取樂,捏造了綁架事件,弄得一陣風波,拉札洛在疲於奔命中摔落山谷,醒來時,已是數十年後。他的面貌一點沒有改變,但一切早已不同……。

《幸福的拉札洛》是一部不可思議、難以言喻的電影。對文明的觀察,對社會的抗議,對時間的失落,對自然、真實與幻夢所懷抱的純潔凝視……,融合成低調卻深邃的詩意。其中含括了數組「兩個世界」的對立:階級的下層與上層、文明的外邊與裡邊、過去與未來、鄉與城,義籍導演艾莉絲羅爾瓦雀一方面以平實、紮實的寫實筆觸,呈現人如何夾處在這樣的對立之間,另一方面又以魔幻、輕盈的靈光,變出了在其中飛翔乃至於超越的可能。

看著電影,像窺視一場私密的魔術秀,一個寧靜內向到幾乎是幽閉的世界,門被突然旋開,彼邊是全新風景。這場魔術還會再來一回合、又再一回合,人們被魔魅震懾,這麼穿過一扇又一扇門。你從起點根本無法想像電影能把你帶到哪裡。

一切秘密都在拉札洛身上。《幸福的拉札洛》的故事裡其實有許多不幸,比如謊言、壓迫、窮蹇、人心的無法穿透,比如不管去了哪裡,都只是在從一個山洞走到另一個山洞。但拉札洛卻能無私又真摯地愛那個生活、愛所有人,起初我們以為那是天真或鄉愿,然後發現那是種神秘到甜蜜的開闊。

事實上,Adriano Tardiolo 這個素人演員本身就是個奇蹟。一雙清澈到令人困惑的眼睛,一種剛剛好差了一拍、因此與這世界有了奇妙而意味深長距離的氣質,這個演員和這個角色互相成就的程度,令得觀影過程有了被懸起的焦慮——這個不可能是真的的故事,變得太真實了,我們是那麼擔憂它就在我們面前碎裂。

導演艾莉絲羅爾瓦雀上一部片《蜂蜜之夏》已然深受矚目,《幸福的拉札洛》也延續了這位作者許多特定的關注,比如對寓言體例的偏好、對傳統事物與舊時代的鄉愁、對未來臨到的憂懼、鍾愛人心可以有的剔透,以及以一種介於幻想與許願的方式,模模糊糊看著正處在的故事,如此,就可以在一個眨眼間,蒙上童話或魔法。

《蜂蜜之夏》的最後一場戲,前一次鏡頭橫搖還擁抱著的釀蜜全家人,在下一次橫搖回來時,那個盛裝了生命與故事的家園已荒廢多年,布簾飄盪,唯它見證一切。這齣時間切換的滄桑魔法,從上回的驚鴻一瞥,在《幸福的拉札洛》展開成一個更完整也更奇異的形構:時間被撐開,真正讓你看到後來發生的事,裡頭的秘密卻非因這些事真有什麼不同,而是作者創造了拉札洛這樣一個像精靈、像時空旅人、像使者、像命運本身……的角色,由他全然透明的眼睛、金色的心,同時揭發了這個世界的扭曲,以及時間裡流淌如蜜的點滴。

All Images Courtesy of Mirror Stage Fil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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