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graphy/ Manchi.
「垂直」與「水平」,二維的軸線開卷成一幅偌大的畫布,《垂直活著,水平留戀著。》作為兩線交集的節點,每首歌在節點的幅員內成為一個個情感座標;依循座標的引路,指認自我,艾怡良畫下了 31 歲的自畫像。
專輯名的空間感,迴盪著待人參透箇中滋味的意涵——垂直立足於世,並在長眠時躺臥下來,讓來者追憶逝者。生與死、存在與不復存在⋯⋯種種意象纏綿交織,她卻坦言,寫下這幾個字時,並沒有特意想要帶入這麼嚴肅的議題。
「因為我講的生死,不是這麼豁達的,卻包含了我這個年紀對生死該有的一些爛漫。你對於活著、存在著這件事情有沒有主控權?『主動把持的』即為『垂直』,『被動承受的』我形容為『水平』。我把〈一整夜〉、〈給朱利安〉、〈美術課〉、〈夜晚出生的孩子〉歸為『水平』,幾乎是半放手,讓時間帶著我走,『老娘下輩子再來』的灑脫。」
.白日與黑夜的心境維度是否有不同?哪個更適合創作?
黑夜。
.生活中有沒有一個你投射情感的座標物件?
各式各樣。
.空中漂浮、上下顛倒、鋼索行走、持續下墜,如果要挑一個體驗你會選?
空中漂浮。
.白日與黑夜的心境維度是否有不同?哪個更適合創作?
黑夜。
.生活中有沒有一個你投射情感的座標物件?
各式各樣。
.空中漂浮、上下顛倒、鋼索行走、持續下墜,如果要挑一個體驗你會選?
空中漂浮。
溯源艾怡良創作的發端,是在第一張專輯《如果你愛我》的〈Metal Girl〉。「剛好自己錄下了靈機一動的旋律,賭一把的心態,不然其實我也沒有任何關於創作的盤算。」做到第一張專輯的後期,艾怡良才把這作品膽戰心驚地拿出來,並被決策為《如果你愛我》的首波主打,我們能擁有現在這個內省不疚的艾怡良,由衷感謝製作人劉天健老師的別識別見。
「自己的創作被給予機會亮相之後,才發現原來我可以做這件事情。」性格使然,她說她不會輕易挨近那些讓自己有機會冒失無措的風險,因為〈Metal Girl〉創作初試即嘗到甜頭,才沒有讓她淺嚐輒止。細數艾怡良四張專輯的創作佔比,呈現一種連本帶利地奉還,直至《垂直活著,水平留戀著。》的全創作額度。
用祝禱的秉性做一場漫長的告別,或是毀滅
「如何被人家永遠地愛著,並且深愛著自己?這張專輯是我現階段相當透徹的一本日記,大抵是這兩年的作品梳理,有的甚或再更早之前。」艾怡良說。
她把碎念洋洋灑灑地寫成了一顆易碎的〈玻璃心〉,「我做了雙眼皮手術,我連原因都不怕告訴你,那是因為我自己的不安。當你可以揶揄自己的時候,差不多了,事情已經過了。」她巴不得從身邊相對來說沒有那麼多自我懷疑的人身上,學會與不完美共好。
〈十四號登機門〉的旋律前身,是艾怡良出賽《中國最強音》失利的〈Wonderland〉;五年前唱的仙境具象成了巴塞隆納,放進專輯裡。「它的旋律有點佛朗哥,我需要給這首歌屬於我現在的邏輯,但又得合乎遙遠的異國風情。」去年旅居巴塞隆納三週,為了與自己的不安全感共處而出發,卻在返程中煩擾著洗練後的掏空,「我好像只是去異地建立了一個新的人格,卻永遠帶不回來。」她留戀那些無法被二次複製的急景流年。
例如,和落日飛車曾國宏在大學同窗時,幾個人即興出了〈夜晚出生的小孩〉的吉他樂段,「距離當時十年有了,我才把它重新整理一次。到底要寫什麼故事在這樣半憂傷、半堅強的曲調裡面?」一個晚上,蔡旻佑到她家喝酒聊天,不經意談起了盧凱彤總是陽光燦燦笑著的樣子,以及驟然離世而來的衝擊。「那天累積了太多情緒。我必須讓時間洗過之後,才會知道那一件事在心裡原來這麼重要。」她醉著睡去,隔天清醒後寫成這首詞。
.如果一整夜都要清醒,你會如何度過?
影集 all night long。
.有沒有只跟你在晚上相見的朋友?(類似吸血鬼等級的)
我的朋友都 24 小時 on call。
.找一個 ICON Figure,將夜晚擬人化的話會是誰?
我自己。
.如果一整夜都要清醒,你會如何度過?
影集 all night long。
.有沒有只跟你在晚上相見的朋友?(類似吸血鬼等級的)
我的朋友都 24 小時 on call。
.找一個 ICON Figure,將夜晚擬人化的話會是誰?
我自己。
.如果一整夜都要清醒,你會如何度過?
影集 all night long。
.有沒有只跟你在晚上相見的朋友?(類似吸血鬼等級的)
我的朋友都 24 小時 on call。
.找一個 ICON Figure,將夜晚擬人化的話會是誰?
我自己。
看似信手捻來的創作靈感,面對寫歌,「回到家,鎖一鬆,笑容一放,那就是另外一個世界了⋯⋯接下來你還願不願意往裡面走?有時候我是不願意的。」她卻像是逼自己進那個坑,總得要深呼吸舒緩後才辦得到。
那個坑裡始終有個愛人。「我每一年都會檢視自己如何解讀愛情,真正對朱利安產生共鳴是在錄音的時候。」一開始她以為,〈給朱利安〉已然是一個洗舊的愛情經歷,只是把塵封的記憶翻出來唱,卻在錄音時領悟道,「似乎每個時期都有人可以頂上這個名字。」朱利安成了她的 Dear John。
愛人之外,她看現代人應對進退、逢場作戲的拙劣演技,反倒認為,「我寧願你張牙舞爪地告訴我,你的模樣。」〈討厭的艾瑞斯〉好戰又貪婪。「我認為它象徵赤裸的人性,人不就是都這樣嗎?看穿了自己然後自食其果,無論善惡或是非,才有辦法活得坦蕩蕩的。艾瑞斯雙手一攤,說:『怎麼了嗎?』〈滅了我〉則是:『我不想管了。』」從〈玻璃心〉、〈討厭的艾瑞斯〉回到〈滅了我〉——這自我消散的三首歌,就像經歷了恆星形成與衰亡時的重力塌縮,燃盡後走向滅亡。「如果再來一次冰河時期,人類絕種、地球毀滅,我都覺得何嘗不是一件好事。不能因為你有了西裝筆挺、合乎世俗眼光的糖衣後,就把缺失看得不重要了。」她不妄想拯救世界、不話術一口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而是縮限成一根針尖刺入人性的缺失。
From Fine Art to Appiled Art 的創作途經
從小學鋼琴,艾怡良隨性慣了的彈奏,應付不來節拍器的制約,偏逢師大附中音樂班的入學甄選需要兩項樂器的術科測驗,只會鋼琴的她索性轉身投考美術班。「唸美術班是一時之下決定的,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沒有任何美術底子,因此去畫室的升學補習班速成應考。往後從高中美術班踏入大學設計本科,從純藝術到商業應用藝術的物換星移,卻在出社會後斷然捨離看似有跡可循的直進,脫離軌道,成為《超級偶像》裡的流星。
「即便我現在創作沒有真正地拿出畫筆,但畫面依然在我腦海裡構圖上色。像〈Waterfall〉那首歌我邊畫、邊寫,音樂與畫作一起形成。」一如《說 艾怡良》的公路逃亡景致,或那杯《大人情歌》裡晃著的 Sex on the Beach。而她的歌詞寫作,由〈怎麼還不愛〉、〈我不知道愛是什麼〉的「大義」,走向〈我們的總和〉、〈Forever Young〉的「微言」。
「比起去規劃一整首歌詞,我更享受即興,我笑稱這是一種很不負責任的寫法,但如果當下的感受在腦海裡閃現到我不得不去把它寫下來,一定有它的原因。」雖然她稱「不去規劃」,卻讓我感覺幾經編排推敲,列舉〈我們的總和〉裡的四則運算、〈依賴〉裡的飛航落點、〈滅了我〉裡的拮抗與消長,「那是我的天人交戰,我的潛意識會在某些層面把自己拉回理性分析的狀態。」
這樣子「校正」表現手法的程序,大概可以稱為「設計」。設計是,將全然感性的思維試圖訴諸於理性的繪圖軟體。她以〈美術課〉來說,「一個點、一條線、一個圓」是構圖的基礎概念,宏觀到美術史內所有藝術品都在幾何元素的奠基之上發展。
幾何納管於數學,加減乘除的總和亦如是。「可能在學生時期我有被教導要這樣思考,但之後半路出家不學好,有點像是一個追求藝術的不成材小孩,試圖想要考出很好的數學成績,我不想要孤單地被這個世界拋在後面。」
出於知心的信任,寫給劉明湘的〈從醒著到願意睡著〉,是她第一次將私暱的隨筆交付他人,算起來早了〈偷故事的人〉和〈言不由衷〉兩年的時間。「我必須很自私地坦承,每一次人家邀歌合作的當下,我必須自己先進入那個坑,我沒有辦法寫出與我無關的故事。因為我想要誠心誠意地給出一個我覺得珍貴的心血。」
為劉若英創作的〈相看兩不厭〉寫道,「若真要細數走過那些年/總歸還是眷戀/無法事過境遷」,此般活著並留戀著的心境,散見於她的筆墨,「到目前為止我都還不覺得我有能力『事過境遷』,創作本身不見得是為了起到治療的作用,紀錄下來也不代表事情會好起來。」她把她的無能為力寫成歌。「我感到幸福的是,我的想法被你們了解,被你們也投射了。」
迷惘而熱烈的,自我與他者
「我在面對未來我可能離去的那天,所產生的恐懼和不捨。」訪談尾聲,艾怡良談著貫徹於《垂直活著,水平留戀著。》的命題,總讓我參照著牛腸茂雄的攝影集《Self and Others》(自我與他者)聆聽與觀看。
牛腸茂雄自幼因骨瘍併發了百病纏身,被醫學鑑定約莫只能活到成年,佇於距離死亡幾步之遙的位置活過了死限,在他 31 歲時出版了《Self and Others》,60 幀人像凝滯,從嬰孩到老叟的生活即景,時間的饒恕於紙上顯影。攝影集倒數第二張,放上了自己微微佝僂的自拍照,最後則是奔跑於濛霧裡的孩提背影——他們拔腿的當下,來不及思考速度的意義,就像活著,該那樣前不巴村、後不著店地迷惘而熱烈,卻不見得過問本質。
在我們僅有的一次性續航的時間裡,垂直即生,水平即滅,願你永駐於青春。這張專輯是艾怡良的「自我與他者」,是時間之於她的禮讚,是她即席於此間的佐證。
她依然作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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