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立的《野雀之詩》裡有一個安安靜靜下墜的人世,沒有控訴、沒有怨懟,或其實也沒有掙扎,就只是讓所有會發生的事,那樣發生。
是的,也許其實所謂的人生,就是所有會發生的事,一樁接一樁,兀自綴連延展。對於那個,你無法說什麼。然後你忘記了你其實曾經能說些什麼,以及,曾經能逃走。
故事開始,是個在山上給曾祖母帶大的小孩,如此偏鄉,連小學都要廢校。媽媽把小孩帶回城市,放著。她愛孩子,但還是繼續過自己生活。媽媽在小孩面前跟男人調情,晚上,小小的老公寓,也隔音不了激情。然後男人走了。媽媽回酒店上班。寂寞又茫然的生活,同事少爺伸出援手,就這麼在一起。小孩仍在旁邊看著,不發一語。然後這個男人,抓狂一陣,又也走了。
這不是個特別悲慘的故事。《野雀之詩》的特別,在於它很安靜。而這份安靜,提示了某種生存的荒涼、徒勞,最後竟真成為某種悲慘——因為這裡面每個情境,明明都可以大做文章,這不正是些用來「刷存在感」的時刻嗎?但人物們什麼也沒想說、沒有要特別停下來、沒有要轉過來給你一個表情。他們就只是讓那個場景上演,再被那個場景拋棄。像是不知道自己這個人,原來可以被凝視、被耙梳、被捧在手心,像是不知道,活著,也可以跳出這裡、逃出這裡,重新開始。
《野雀之詩》只有五個角色,阿祖、小孩、媽媽、已婚男子、年輕酒店少爺,幾個人物自成段落,運行一段,再轉銜到新的段落。整部片劇情描述起來似乎尋常,但電影其實很低限、有著近乎幽閉的向心性。
演員的表現都令人驚豔,像是作者真的將他們催眠進一個無路可出的密室,堅硬無望的現實框框,人被逼出了扭曲但真實淋漓的生命力。演媽媽的李亦捷,和演小孩的高於夏,他們貫穿了每個段落,幽微卻清晰地展現了生命在現實裡的遞變,與不變,是非常棒、令人難忘的表演。
《野雀之詩》有一種氤氳,濛濛的、帶著水氣,暗示著即將到來的發霉腐爛,卻又也是這份濕濕黏黏,展現了某種無光之境的牽扯和眷戀。非關誰與誰之間有認真到得稱為「愛」的東西,而是生命就這麼纏繞著、沾黏著,一種非目的性、近乎詩的韌性。
我喜歡電影裡流竄又自我藏匿和壓抑的詩意。流淌成為了存在本身。情節那麼鏗鏘明確:壞掉的人、惡性的迴圈、甚至所有角色,可能都在接力地預告一條錯走上去就無法回頭的失敗者的路。
然而,或許所有的壞毀都是同一種,就是慢慢被浸蝕、被滲透,直到你不再擁有跳出去清明看事情的能力。
Wild Sparrow Images Courtesy of Hooray Fil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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