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馬戲團|醉著、傻笑搖晃著,又多走了一哩路:《醉好的時光》

《醉好的時光》是丹麥導演湯瑪斯凡提柏格(Thomas Vinterberg)的新作,劇情從一名面臨年近四十的高中老師開始,他無論在學校或家裡都失去活力。學生和家長們認為他的消極會妨礙升學考試,妻女也日益對他感到陌生。在年紀相近的好友餐會上,幾杯酒下肚,大家聊開了平常不去多談的迷惘,原來這份倦怠存在於每個人身上。

他們以這晚情境為靈感,半玩笑也半認真地引用一項研究,起了一個「酒精計畫」,要證明適度的酒精可以提振人在各方面的狀態。他們從晨起開始喝酒,上班、下班、聚會、獨處,任何場合,就算把酒偷偷倒進保溫杯,裝得神色自若也要喝……

這是電影的初始設定,把酒精融入每個生活環節乍聽起來,是那麼戲謔,但隨著計畫比想像中更順利、我們幾乎要與主角們一同陷入美好的醺醉時,事情卻直轉直下。《醉好的時光》不是一個那麼容易想像得到的故事。

這當然不是部關於酒精的電影,而是關於,那個必須假託給酒精,去以玩笑和遊戲掩飾什麼,才能使其顯形、浮到最上頭,以致於終能被訴說、被思索、被嘗試重新擁抱、被嘗試掙脫……的活著本身。

講人生的雋語那麼多,但之於真正的在人生「裡面」的時刻,所有的話語卻顯得隔了一層,再漂亮的字句也無法不軟弱和虛假。《醉好的時光》裡四十幾歲的大叔們,用了天外飛來一筆、幾乎毫不搭軋甚至胡扯的點子,是以為能解決問題,還是說,把此刻這個自己,搗碎、弄模糊,真的可能緩解那些日復一日的麻木和虛無?

電影中,當他們陶醉地滑行過日常,我們看著,如何能不感到戰慄?那真是飲鴆止渴啊,這指的不是喝酒這件事,而是任何一種以為可能繞過跳過的妄想。這些中年人絕不天真,是以,這樣投入其中不過是因為……做什麼反正也沒用了,為什麼不喝呢?

喝醉明明是凡常的狀態,在《醉好的時光》中卻層疊了好多意義,那是主人翁們煞有介事宣稱的,放鬆一點,就可以幽默一點、有創意也浪漫一點,也以及,在酒精的催化下,人或能以這或那種方式,略略跳出那個僵化的生命框架。但在更深處,那更意味著,人們偷偷取回了對精神的主導——表面上喝茫了,卻是這樣才逃離了現實的綁架,活在此刻,屬於自己的此刻。

《醉好的時光》是清明的,因此當然是殘忍的,卻也在絕境裡留下了深刻的溫柔。這是一個關於平凡人的故事,虛無不只來自偉大的孤獨,僅僅只是你與我的,活得不耐煩。然而,每一盞微光,原來仍可以帶來希望。電影末尾有場很美的戲,像是人生的魔幻時刻。喝醉,是這樣的隱喻啊?關於我們在很長、太長的旅程上,偷一些恍惚;不能改變什麼,可傻笑搖晃著,又多走了一哩路。

Images Courtesy of Hooray Fil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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