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graphy/ Yao.
孩子的面孔與形體,襯著毫無提供任何脈絡的單色背景,偶有片段的字句穿插讓觀眾能尋得一點暗示,或從人物的眼神表情裡推敲出一種狀態或情緒。就這麼幾個標誌性十足的視覺語言,構築了奈良美智最為人所知的作品畫面。
1959 年 12 月 5 日早晨,我來到了這個小星球。

1959 年 12 月 5 日早晨,我來到了這個小星球。
身為日本當代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奈良美智儼然已是藝術圈裡的國際巨星。但若當面如此盛讚他,他大概也只會靦腆地搖頭謙笑,巨星的光環畢竟不是他所期待或追尋。他更像藝術星系裡位置有些偏僻的孤獨星球,兀自在遼闊的夜幕發出微光,期待能觸及遙遠有如光年計算、彼端陌生的你我內心,作為確認彼此存在的訊號。






以替雜誌撰寫的連載專欄作為契機,《小星星通信》橫跨了奈良美智人生的前 45 年;他將散落在生活各處的日記、速寫、照片、塗鴉、畫稿集結,從童年回憶、學生時代的流浪、再到正視自己「創作人」的身份,用直率幽默的語調告白,向觀眾、也向自己,完整放送著佔他如今三分之二的創作人生。


接收訊號的你如果本來就著迷他的作品,藉由本書能一探他早期建立起作品世界觀的經緯;若你對他還不那麼熟悉,好奇他筆下那偶爾怒視、偶爾溫柔、偶爾厭世的孩子為何如此受歡迎,那麼《小星星通信》便是來自他的真摯邀請,翻閱幾頁,也許就能與他「對頻」。
跟隨搖滾樂的節奏自轉
不論哪段時期、遷移至何處,搖滾樂都是奈良美智生活裡不可或缺的節奏。準備高中升學考試期間,耳朵的胃口正式開啟,收音機餵養著他對搖滾樂的認識與渴望。年輕世代在歌裡高呼「Love & Peace」,作為對當時越戰的反抗;他邊感受著搖滾樂傳遞的「年輕人的憤怒」能量,邊打開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好奇——藉由音樂,他說,「讓我第一次有了全球性的視野」。
深夜的收音機裡流洩出的美國和英國搖滾樂令我心情雀躍,那是我們那個世代的共同特徵。

深夜的收音機裡流洩出的美國和英國搖滾樂令我心情雀躍,那是我們那個世代的共同特徵。
人生的分界點,奈良美智一一為其列出了歌單,不同城市的旅居生活穿插著對當時的聆聽記述:從The Velvet Underground 的 Lou Reed、「明太樂團」(日本博多出身的樂團總稱)傳說代表 The Roosters、再到掀起德國 80 年代新浪潮的 Kraftwerk……字裡行間依然高亢的情緒,濃縮著不同時代斑斕的音樂場景。
奈良美智在書中替每段時期都列出了聆聽的歌單。

拿起畫筆前,在工作室裡先開啟音響,把聲音放到最大,這是奈良美智如今還保有的創作儀式。伴隨每分鐘 33 又 ⅓ 轉的速率,聽覺上的痛快修煉,潛移默化地轉為創作能量;筆下的作品也彷彿「耳濡目染」般,畫布或紙張的角落,就這麼被有時溫柔、有時尖銳的標語和字句佔據。
似乎能稍稍理解,畫裡的孩子為何總透著一股叛逆了。

世界地圖上的遷徙,造就自我的追尋
人生大半時間都在世界地圖上不斷遷徙,不論是日本城市或是其他國家,奈良美智的流浪沒有沈重的鄉愁,而是專注在對每個當下的人物、環境、文化與自我的「有感」。開拓眼界、感受此刻、追尋自我,穿梭各個城市讓他在世界定位著自己,而作品的輪廓也隨越來越堅定的步履更加清晰。

用大學第二年的學費,換來 20 歲的首次出國旅行,這看似莽撞的決定,卻是奈良美智人生裡關鍵又划算的一筆交易。3 個月走訪 10 個西歐國家,他並非走馬看花地看過城市風情,而將目光停留在「當下」,再從當下回望自己的作品,「如果不描繪出自己現今生活的世界和瞬間的感覺,那麼自己生活在這個時間點,不就沒有意義了嗎!」於是,一次任性的出走,也成就了創作精神上的壯遊。

搬遷到德國杜賽道夫與科隆(推薦科隆章節,科隆室友真的太幽默),開始誠實面對自己「我已經不再管『是被誰觀看一事』,我無法再畫對自己不重要的東西」的體悟;受洛杉磯加州大學邀請,飛越北大西洋作講師,與自己約定「必須以一個對自己作品負責的創作者身份活下去」;告別旅居 12 年的德國,重回日本,透過日本首次個展《I DON’T MIND, IF YOU FORGET ME》,「所謂的作品,也有可能是和一直到現在的『體驗』、『記憶』、『遇見過的人』互換位置吧!」,確信著自己身為創作人,與觀眾之間確實存在的關係。




而與雜誌《FOIL》一同為了採訪前往阿富汗喀布爾,也許可說是奈良美智最短暫卻也最特別的旅行。綿延 20 年的戰火甫停止,他放下畫筆、改用日記與照片,將當時那塊土地的哀傷與笑容、恐懼與勇氣保留下來。街頭巷尾,彈孔下的生命韌性,透過不是自己最擅長的文字和攝影,描繪出這陌生國度裡令人動容的真實樣貌。
「阿富汗喀布爾日記」

關於孩子卻無關童趣,關於自己也關於眾生
奈良美智筆下的孩子與動物,也許在摸不清創作背景下,你看著會感到一片茫然;然而即便難以指認出是什麼原因,目光卻依然深受畫面吸引。藝術家與觀眾的距離有時正如此微妙,作品欲傳達的訊息觀眾理解與否,對創作者來說也許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喚起觀眾心底的共鳴。
我的畫不但不是針對他人,反而是面向自己內心所畫的畫;不是我希望了解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而是自己反問自己後所畫的畫。

我的畫不但不是針對他人,反而是面向自己內心所畫的畫;不是我希望了解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而是自己反問自己後所畫的畫。
面對自己作品的各種評論,他直白地表明,這些孩子也好、動物也好,都是「自畫像」。既不是為了展現表淺的童趣或赤子之心,也並非刻意討好低年齡層的孩童或女性觀眾;那是長期在不同的異國之間輾轉流浪,向自己內心的摸索與對話,將每個「當下」的體悟逐一累積。


奈良美智的「自我」,最終在畫布上逕自生長出孩子的面容形體。有時似夢遊,有時怒目直視,有時傷感,有時帶著不符其年齡樣貌的老成厭世……他刻意去掉性別框架,也正因無性別,畫中人物情緒狀態的起伏,那些令人感到玩味的眼神表情,在觀眾雙眼凝視下,成為「與自己類比」、似曾相識、或可以理解的細微情感,好似生活的皺褶憤恨都能輕巧被撫平,喚起薄如漣漪或沉如波濤的共鳴。
一張張稚氣又帶著創作者「きまま」(隨心所欲、不在意或顧慮他人怎麽看)氣味的孩子臉龐,於是從他對自己的認知,進而也成了世界萬千面孔的倒影。

如今儼然是社會定義的「成功」藝術家,奈良美智依然不改自我作風,對於嘩眾或取巧的紛華名人世界保持距離,低調地在邊緣遊走,繼續穿著他的搖滾 T-shirt、用他自己的方式,替弱小一方進行溫柔的反抗。
《小星星通信》紀錄下這位藝術家的片段樣貌,奈良美智用看似歡樂輕鬆、有時甚至熱血的自述與自剖,實則道盡了藝術創作裡孤獨的心路歷程。猜想他那敏感多情的體質,大概正是歌德筆下描寫的身影:「看得見美的靈魂,有時可能踽踽獨行。」一邊疏離又敏銳地感受著世界,再深情地以創作溫柔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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