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graphy/ Yao.
極端的荒謬和情緒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怒極反笑、喜極而泣,種種人世間的悖謬現象,似乎在在證明所謂光譜是一條首尾相銜的蛇,只不過多數人在色澤暖洋洋的中段活得溫良恭儉讓,至於落在冰火交界處的少數,要麼活成傳說,要麼就成了怪物。
話說回來,身為萬中選一的「一」總是痛苦嗎?對坎城影展史上最長鼓掌時間(22 分鐘)紀錄保持者——墨西哥導演吉勒摩.戴托羅(Guillermo del Toro)來說,萬中選一或許並非選擇,而是命中註定的奇幻本能。一如其流動在恐怖、羅曼史、童話、科幻⋯⋯之間的作品,他本身同樣是個混合體;有著一位篤信天主教的強勢祖母,渴望以《如何觀看藝術》套書提升子女文化視野的父親,配上教小小吉勒摩算塔羅牌、讀易經和手相的母親,以及街頭喋血如家常便飯的墨西哥成長經驗(戴托羅甚至曾親身遭手槍指著頭),這種組合絕非尋常。滿滿的衝突乍聽之下荒謬至極,然而當這份荒謬衝破壁壘,在生命和大銀幕上坦然實現,產物便是 12 部風格殊異,從四面八方湧來震撼人心的作品。
為了這位熱愛用典且用得肆無忌憚,毫不在乎迭用符號得罪宗教、挑釁政權甚或異世界生物的導演,一冊附上逾 200 張彩色劇照、片場照乃至電影史檔案,以 38 年間作品海報拉頁的精裝鉅著《怪物製造機吉勒摩.戴托羅》,無疑是最適合開啟戴托羅世界入口的魔法粉筆——那裡奇幻而怪譎、意象富麗且瑰詭異常,迷人程度也不遑多讓。
究竟是什麼讓人類如此魔幻?為什麼最糟糕的怪物永遠都是人?
究竟是什麼讓人類如此魔幻?為什麼最糟糕的怪物永遠都是人?
倘若怪物通常面惡心善,人類實則衣冠禽獸,世上的故事會變得更有趣、更驚悚抑或更動人?時至今日,再以性惡 / 性善論度量他者也顯得迂腐,但如果把理論化為定義時間的座標,將異類置於其上一視同仁,探測它們的來歷、善惡存在的必然性,然後分析寓言中每個機關的形色與作用,那我們會得到什麼結果?撰寫電影專書的英國影評人兼《帝國雜誌》前總編伊恩.納桑(Ian Nathan),向來是非鬼才不寫,而且一旦動筆就要追根究柢;這次碰上引喻精準但詮釋出奇的戴托羅,更激發出空前精彩的內容。
奠基於面對面專訪,和深入神話、藝文史、影視漫文化及社會議題的紮實研究,納桑如《羊男的迷宮》(The Pan’s Labyrinth)的奧菲莉亞,來回穿越虛實邊境,將險象環生的迷宮翻轉成紙上探險。我們近距離端詳戴托羅不厭精細、堪比百科圖鑑的手寫筆記,彷彿目睹曼德拉草生長的縮時影片;在《惡魔的脊椎骨》(The Devil’s Backbone)內迴盪鬼男孩嘆息的幽幽長廊遊走;瞥見衣冠楚楚地製造冤魂的法西斯化身;在擺滿標誌性胚胎的屍體解剖室裡,赫然找到戴托羅的戲劇化經歷,最後,用孩童的純潔瞳孔重新指認了各種怪物的存在。
一個好的怪物,理當是剝除了一層又一層讓人意外的外皮之後,最後才顯現它的真正面目。
一個好的怪物,理當是剝除了一層又一層讓人意外的外皮之後,最後才顯現它的真正面目。
正如裹著層層傷痕的怪物,戴托羅在恣意揮灑才華之餘,也不總是一帆風順。首部長片的如潮佳評,把他捲向深不見底的好萊塢,迎頭撞上只想剝削這位拉美新銳導演的當代巨怪。書裡記敘戴托羅如何為《秘密客》而與鮑伯·溫斯坦(Bob Weinstein)針鋒相對,逼瘋藝術家的媚俗銅臭味指令和令人狂喜的原創概念拉拉扯扯,有些點子就此落在斡旋現場。
幸好,本書小心翼翼地打撈多年來不見天日的天才奇想,透著下水道內的幽幽藍光檢視脈絡,為它們找出躲在戴托羅宇宙裡的手足。打造《水底情深》(The Shape of Water)的兩棲魚人時,戴托羅主張「一個偉大的生物絕不是靠堆積而成,而是對每個元素細加琢磨」,宛如刻在場景不起眼處的漫漶信念,這句話正是看完本書後,便忍不住把每部電影一看再看的原因。
如果把「不管這老兄嗑了什麼,都給我來一點」這個哏用在戴托羅身上,竟然也和他點石成金的特效技術一樣,立刻變成如假包換的驚異宣言:戴托羅與「墨西哥國酒」Patrón Tequila 聯名生產過限量版龍舌蘭酒,而這支酒的風味當然也滲入書頁間,佐以導演端出的跨界配菜,好比親自執筆或製作的小說及影視作品。驚喜的是,新作《夜路》(Nightmare Alley)、結合日本文樂人形劇和音樂劇元素的定格動畫《皮諾丘》(Pinocchio),也在書末留下了誘人的身影,熱騰騰地供人一窺暗藏的巧妙線索。
儘管戴托羅一度從有房有車淪為沖澡與吃飯不可兼得,手頭的拮据卻和創作慾 / 靈感噴湧的口徑成反比,後來無論窘迫或寬裕,他始終拍著電影,在電影裡創造沒人見過的幻境,然後一次又一次,抵達人性中最不可理喻的複雜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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