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馬戲團|以時代作為主角,以時間丈量世界擺動:《瑞士鐘錶師》

在自由主義與民族主義相爭興起,時間測量、攝影和電報等新技術剛發展的時代,瑞士西北部一個鐘錶製作的小鎮,一名叫約瑟芬的年輕女工,她對村裡和工廠的工作、以及財產組織感到不安,遂加入當地鐘錶匠成立的「無政府主義工人運動」。在那裡,約瑟芬遇到了俄羅斯製圖學家彼得;兩人一起探討時間、金錢和政府,這段感情就此改變了彼此的命運。

《瑞士鐘錶師》(Unrest)電影的序場有一段文字,來自無政府主義先驅克魯泡特金(Pyotr Kropotkin)在 1877 年的筆記,「我在瑞士 Jura 山區工人那發現的關於思考與表達的獨立性,對我影響深遠。在那裡和鐘錶匠們待了幾個月之後,我對社會主義的觀點確立了——我是一名無政府主義者。」這也是導演西里爾施布林(Cyril Schäublin)創作此片的源頭。

手錶內裝著諸多零件,在小鎮上每種零件由各自工廠負責,每個工廠及其員工成為自成一格的組織,這時空背景孕育了電影中的無政府主義工人運動;但電影並非著眼於運動中特定的衝突,反而是催生此一巨變的整個日常:一個某種概念在所有人心中、口中流淌交流的日常,一個人們以其似乎再尋常不過的工作操持、卻其實已經參與整套思想的日常。

劇情表面上是講述相遇與愛情的故事,但導演真正感興趣的在於那個時代轉折點,以及身在其中人們的自處與凝視,就連男主角的命名都是致敬無政府主義先驅。儘管有這麼強烈的社會學宣議的自持,電影的表現方式卻恰恰並非通過平板乾燥的陳述,而是非常獨特、甚至需要反覆消化的影像與台詞設計。

故事以某種安靜而不疾不徐的律動行進,如同該小鎮有四個時間:市政時間、工廠時間、無政府主義時間和電報時間(而其中,如工廠時間始終比政府時間快 8 分鐘),當時間不再是某劃一而強制性的當然籠罩,人們的生活構成與生存狀態由此獲得了可互相拉扯的餘裕。這樣的設定幾乎是科幻的,但在電影中卻實踐成為某個可理解、可切換的、平行的生命框架。

《瑞士鐘錶師》是西里爾施布林的第二部作品,2017 年的首部作品《那些人很好》(Dene Wos Guet Geit),講述老人無法進入網路時代,因此被佔便宜、被矇騙的主題。如同本片,《那些人很好》並非鎖定特定的人物和故事,真正的主角是「時代」,當進入地理解何以有人能隨新時代流動、卻也有人被排除在外,幫助觀者更瞭解此個似乎理所當然的時空。《那些人很好》和本片都有大量台詞關於數字、資料、器物的描述,剛性而灰白的點線面,張出人間,且持續遞移,展現了血肉構成的人們,如何順隨地生活其間。

鐘錶的機械構成及其生產作為比喻的企圖,在電影中清晰明確,最末借女主角約瑟芬之言,或可看為關於導演的簡明創作論述。約瑟芬對彼得描述自己的工作,負責安裝機芯的她,製造所謂的「擺動」(瑞士德語「Unrueh」,正是電影的原片名),也就是手錶中的擺輪。手錶裡有擺輪、游絲、擒縱,它們讓手錶走動,這三者決定了系統的振頻和齒輪的轉動速度。

約瑟芬比畫著說,「想像這是擺輪,上面放著游絲,固定在中央的游絲內樁上,外側固定在外樁上,為了找到對的長度,我會把游絲放在托架上,按照另一個機芯的速度去調整,讓兩個游絲擺動得一樣。當兩組游絲擺動速度一樣了,就看準地方剪斷。剪掉末端之後就能決定,要把兩個阻擋針放在什麼地方,因為要讓游絲穿過兩個阻擋針,讓擺輪來回擺動,同時進行調整,擺輪游盤上的衝擊針接收了擒縱叉所發出的衝擊,於是有了來回擺動的動作,每一趟由阻擋針決定,所以速度是由兩邊決定的。」

「時間」是最抽象的,卻也是最實際的。當能調度、駕馭、掌管「時間」,也就在某種意義上對人類文明起著核心的作用。一個發生在「製作時間」小鎮的故事,無法不透露了人如何依傍時間,卻又也作為時間的主人;而人們在分工與合作之間,亦唯有追求完美的榫接、終極的平衡,才能確保世界/時間的繼續前進。

Images Courtesy of 聯影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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