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幽微的女性情慾,編織一張詩意群像的網:《女孩與蜘蛛》

在所有能夠上演現代愛情故事的場景裡,公寓無疑是最缺乏電影感的選擇。但這並沒有阻止瑞士雙生兄弟檔鬼才導演楚舍兄弟(Ramon Zürcher & Silvan Zürcher),繼 2013 年的初試啼聲之作《柏林貓咪日記》(The Strange Little Cat)後,在他們第二部聯手創作的電影《女孩與蜘蛛》(The Girl and the Spider),以狹窄、同時又如劇場四幕景配置般的構圖,精準捕捉一個飽含窺視、調情、嫉妒與內斂的,女性情慾故事。

雙生兄弟檔導演拉曼楚舍與席爾萬楚舍。

雙生兄弟檔導演拉曼楚舍與席爾萬楚舍。

說是內斂,但也正因為內斂,讓其中每個隱隱四溢的情緒如海水下的暗流般起伏,帶著難測的張力蠢蠢欲動。故事的每一天都從街道上施工的水泥鑽地聲響開啟,透過擁有一雙深邃眼眸的瑪拉(Mara)目光——在她幫助(或趁機搗亂)室友莉莎(Lisa)搬家的兩天中,兩幢新舊公寓間出現的好友、家人、工人、鄰居每一次的錯身或交談,都有著不尋常的氣息及欲望在狹縫裡流動。

跟著人物交錯的眼神,我們模糊地揣度這些不斷來去的人們之間流淌的賀爾蒙。莉莎的母親阿絲特(Astrid)向瑪拉投射著參雜友善與些微警惕的複雜眼神,與此同時,她與前來協助搬家的裝修工人尤赫克(Jurek)之間的火花,卻也被女兒看在眼底一旁的裝修助理楊(Jan),試圖與瑪拉的目光產生交集,對瑪拉的渴望不言而喻。而難以被看透的瑪拉,她先是粉碎了 Jan 的希望,然後把他的情意轉給了鄰居凱絲汀(Kerstin)以及如黑寡婦般的諾拉(Nora),卻渾然不知自己的另一位室友馬庫斯(Markus)對凱絲汀相當在意。

有一天蜘蛛不見了,只留下牠織的網。然後,那張網也消失了。

短短 100 多分鐘的時間,都在一群人收拾行李、整頓新舊兩間公寓,以及鄰居與孩子們隨意闖入的過程中度過。一些回憶與情感也伴隨著物件整理而一併打撈——有些家具要搬離,有些門窗要修復,有些交纏的關係該釐清梳理、彼此拉扯延續,或是就靜置擺放不碰觸,任其如徒留蜘蛛網的積塵空房,在彼此腦海中留下一個飄搖、隨時會散去的痕跡。

楚舍兄弟巧妙運用看似簡單的場景與角色,在無聊的搬家過程刻劃出女性情慾中的某種神秘:莉莎和瑪拉之間存在什麼樣的聯繫?阿絲特對她女兒的這位朋友有什麼看法?在幾個女孩手裡傳遞的藍色假髮,如何從阿絲特懷莉莎時的焦慮,過渡成莉沙長大的渴望?瑪拉與楊的調情是真有所意,還是只是想挑釁本與她交好的凱絲汀?幾乎在角色之間交換的每一個眼神和語句背後,都有一種掠奪、侵佔性的意味或渴望。

但就像在《柏林貓咪日記》中一般,這些都不是片名提到的蜘蛛,蜘蛛是沉默的配角,也如同親密或情慾的載體。在《女孩與蜘蛛》的兩個場景中,瑪拉讓蜘蛛沿著她與莉莎手臂爬行,昭示著她們共享某種難言、旁人無法介入的私密時光;鏡頭轉瞬,瑪拉又與赤身裸體的楊並坐,兩人微笑地把玩著蜘蛛,藉牠的攀爬的腳步,連結起肢體的接觸。這樣的交纏何嘗不是某種——如同瑪拉自一開始就患上的皰疹——終於在親密/情慾的鎧甲崩解後,蔓延至莉莎的唇上。

此外,楚舍兄弟運用小空間與鏡頭光影創造的驚喜(或驚嚇)也相當耐人尋味。他們將每個鏡頭的構圖放在中距離或近距離的位置,如此一來,觀眾很容易被大步走進房間、或潛伏在鏡頭外的新舊角色突然出現而措手不及。恰似「稜鏡」般的鏡頭,讓電影中無處不在的「窺視」顯得變態而迷人。這不僅改變著場景視角,觀眾在這看不清全景的「窺視」下,看似生活片段閒聊的對話,人物未言、或難以言說的心理狀態也隨之湧現,一點一點地滲透進彼此的交錯關係,一如那張新公寓的平面圖,最後被門窗、家具、寵物、人物、衣服的塗鴉逐漸填滿,染浸在酒的暗紅裡。

就像現代關係中無處安放的情慾謎團,《女孩與蜘蛛》有些暫時難解、有些導演們確實給了的隱晦答案。無論這些謎團有無解答,由鏡頭傳達出幽微、耳目一新、甚至異常坦率的情慾自由,以一種張揚的姿態,伴隨著羅馬尼亞傳奇作曲家 Eugen Doga 的《留聲機圓舞曲》,緩緩流淌電影裡的每個眼神交錯,成就出一幅誘惑意味十足的詩意群像。

Images Courtesy of 好威映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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