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y All Night｜社畜心聲、社群焦慮、已讀不回的窘境，讓我們感情用事地唱著離去：凹與山

Photography/ Manchi.

2018 年 8 月，29 歲的理查偷了一架飛機，他從西雅圖起飛，想去看看虎鯨，想完成自己的飛行夢；他說他是鬆了幾根螺絲、破碎的人，看著窗外雲層和森林後退，最終墜毀於西南方的科特羅島上。他計劃著飛行，卻沒計劃過降落。

在事件發生的同一年，由小凹與 Isan 組成的電氣民謠樂團「凹與山」（Our Shame），把故事寫進歌裡〈理查〉，並收錄在隔年發行的 EP《一切好事都會發生》之中。

起初〈理查〉demo 做完後，小凹「先遣小姑嘗」拿給妹妹聽，得到一句「好無聊」的打發，就抱持平常心放上網，未料卻成為奔走相告的新鮮貨，反響蜂擁，在 StreetVoice 攻佔排行榜冠軍數週。備受獨立音樂圈矚目，這始料未及的神展開，小凹邊回想起當時受到的關注，「我自己私心蠻慶幸是這一首歌被討論的。」邊分享那些聽者可能未曾細究過的音樂巧思：平行轉調，副歌沒有鼓的少見安排⋯⋯談起〈理查〉仍舊赤誠，顯見受到莫大的鼓勵。

而距離〈理查〉在雲端飛行了四年的時間，現在快到理查當時年紀的小凹與 Isan，沒有偷飛機，卻也為了完成一張專輯好給 30 歲前的自己一個交代，而付出了一點代價來交換成就——某種程度上，兩人有著理查的衝動。

近期終於推出的首張專輯《Modern Problem》，以科技發展帶來的生活焦慮為主題，「這兩年我們累積許多對當代出現的問題的感受，今年發專輯是一個很恰當的時間點。」至於專輯名中「Problem」指涉的對象如果一語道破：「問題是自己引起的，自己也可以解決。」

感情用事地做音樂

凹與山的編制相當引人注目，小凹彈吉他，Isan 是鼓手；從高中熱音社相識至今，兩人和大多數人一樣，社團的種種總在畢業後被擱置，成為記憶中的曾經，與音樂脫節了一陣子，幾年後才重拾。

2017 年，小凹被朋友推了坑，將攢了許久的積蓄拿去買了一把武林高人低調寄售在樂器行的木吉他，也就一頭栽了進去：「比較感情用事地希望，我手上這把樂器，可以帶上我喜歡的潮流元素，因此發展出『凹與山』的音樂風格。」兩人組團之初盛行 Unplugged 的演出形式，也就從善著一把吉他搭歌、打木箱鼓，成為最初走民謠流行的凹與山。

但小凹的心眼想容納更多：「我不希望受限於我的樂器、我身上背的那一把吉他。我想要發出什麼聲音——如果有一台取樣機，我就可以做到，我一直在思考現場演出。」加拿大組合 Bob Moses、洛杉磯音樂人 Shallou 以電子樂為基底，搭配使用吉他、真鼓等等 acoustic 的元素，提供了兩人更多的創作靈感。

一年後，凹與山確立了目前往更多電子聲響的方向發展，私下抱著鼓手夢的小凹買了一台 Pad，Isan 則順勢買了一台合成器；在配置上經過一番實驗與熟慮，Isan 重操起鼓棒打 Pad，小凹則摸索合成器。時至今日說來惹人發笑：「我們都在用對方買的財產做音樂。」

音樂作為捕捉存在的鏡頭

為了完成專輯《Modern Problem》，小凹辭去當時正職工作，這看似莽撞的決定，其實有過一段時日累積的猶疑。提離職前，一個待命加班的深夜，小凹寫下〈葬禮播放清單〉，煩擾著生涯，「我原本非常喜歡當時做的工作，後來卻發現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後，痛苦沒有結束，反而開始侵蝕自己對所有事情的喜歡。又或像是〈Office Blues〉這首歌，是上班上到靈魂出竅後所感而寫——若以我的角度來看，就是一首很有靈魂的『沒靈魂之歌』。」

而後一位很要好的朋友過世，太近的倏忽即逝使她破防，小凹毅然決然從工作登出，全心投入音樂創作，「做出作品是很強的召喚，我很希望在我二十幾歲的時候，完成一個我自己覺得很龐大的作品，對世界、對人生、對職場、對感情現階段的總結。」

這樣的號召之感讓專輯的方向更凝聚，收錄的 12 首作品，從社畜心聲、被已讀不回的焦慮、再到當代一言難盡的情感關係……凹與山將生活裡塞滿的情緒與問題一一審視。

「我這兩年來想過五、六個作品題材，都可以命名為『Modern Problem』；呈現的形式苦惱我蠻久的，最後選擇將這歌名獻給一首談論訊息焦慮的歌，並和以 Bass 為主要樂器的創作歌手 LINION 合作。」自認有些焦慮憂傷的凹與山，欣羨 LINION 在彷彿自帶療癒精油的一種渾然天成裡，保有都會氣息的同時也自由徜徉山林，「他有鬆弛、有張放，能夠讓我們比較工整的音樂往律動感的方向前進。大片 Reverb 的吉他，很流動的一道 Bass，沒有蘊藏太多細碎的東西，舒舒服服的。」

談論一段關係封存的〈PDF〉，靈感則來自小凹個人的舊習慣，「我以前結束一段關係的時候，會把我對這個人所記得的、好的回憶畫面記下來，放在雲端上一個命名為 PDF 的資料夾。」雖然再也沒有打開來看過，卻也無愧地妥善保管了。

這首寫於 2016 年、至今幾經改動後才定稿的〈PDF〉，邀請鶴 The Crane共同製作，「demo 設計上原本只有木吉他跟人聲、很空的一段，因為他的加入反而變成最滿的一段，有種《怪奇物語》的科幻感。我很喜歡這個邏輯與創意上的決策，記憶是無遠弗屆的，他讓這首歌再往外發散到更遠的地方去，堆疊然後炸出來。」

除了命名讓人有具體聯想，凹與山在音樂上也追求畫面感與張力，比如〈理查〉墜落的那台 Q400 飛機，或是〈Hotel 22〉——駛過矽谷的夜、成為無家者棲身之所的一班公車。兩首歌皆取材自遠在西邊的真實故事，創作時也都面臨「是否具有評論資格」的自我審查，「其實心裡有很多的關卡，去衡量我們這樣寫，會不會傷害到誰？」於是，將歌詞化為拍下狀態的攝影鏡頭，用以呈現捕捉的情感畫面，至於掌鏡者的所思所想，則任憑聽者自行感受。

人生洪流裡的那些提問

除了近年累積的作品，專輯中有首早於凹與山正式成團前的創作：〈親愛的〉，這首曾在兩人參加金韶獎比賽上演出過木吉他與木箱鼓兩件式的編制，時隔七年才作為首張專輯的先行曲正式發表。

從 2015 年的 demo 到現在找了日本音樂人笛岡俊哉合作編曲，僅僅原封不動了原版前奏木吉他的分解和弦，此外的聲響皆改換一新，讓畫面更有想像空間。「最終版本的副歌，像是被迫急促往前衝刷的人生洪流；而忍了很久的感情，則在 Bridge 音牆的陪伴下終於表達出來。」

〈親愛的〉是靈魂經歷了掙扎後，去到了一個乾淨明亮安詳的地方。我們一直把它藏起來，是因為很有信心隨著我們的成長，它會做成心目中最喜歡的樣子。

至於「誰」是親愛的對象，小凹解釋：「當時沒有特別認為是誰，或者說有好幾個人吧！人生都會有一些遺憾，媽媽在我蠻小的時候過世，朋友關係也面臨階段性的結束，有很多離開的人。可能穿著你對他記憶中的衣服，在一個遠方，給我音樂的想像空間。」

歌詞中「你最近好嗎」到「你會原諒我嗎」，通篇一連五句的問候到告解，延伸至凹與山後來的作品中，亦有許多對自己、對聽者的提問。如〈PDF〉裡「天氣還好嗎」、「你有吃飽嗎」的日常開場白，而〈葬禮播放清單〉也圍繞兩句核心的叩問開展。

如果可以，你想以什麼方式成名？

想做什麼，若你再一年就會死去？

小凹說自己喜歡推敲答案的過程，Isan 則喜歡有共識的正解，人生是一串等待謎底的謎團，想不透的時候，就擱置著暫時不想，自行離開。

找到答案之前，至少有人會為你停留

好友離世的那一天，小凹照常參加公司的活動，卻猛然被情緒淹沒：「我發現太快了，有點太高估自己的能耐，每半個小時我就會躲在廁所哭……」直到再也無法承受，她跑到戶外露天的椅子上呆坐，抬頭看著天上的月圓。

聖誕節前後，舉辦了好友的告別式，在這個全世界都在舉杯歡騰的時節，面對逝去與失去，感受格外奇異，「這場很悲傷的死亡有一種派對感，我想用比較輕巧的表面來寫悲傷，最後寫下〈party to the moon〉。」

因為偏好 Happy Ending 的性格使然，將〈party to the moon〉放在專輯最後一首是很早就確定的編排，「整張專輯講了很多主動、被動離別的故事，開場的〈Corporate Ladder〉離開企業階梯的循環，接續的〈Claire〉離開一個愛人各奔東西。而到了最後一首歌，希望收在一個返璞歸真、心靈祥和的狀態，在內心深處但願有些事情可以永遠不要改變。」

〈party to the moon〉最後一句歌詞「You’ll find someone who stays for you」，是凹與山在經歷過無法防範未然的離開之後，事到如今的祝福。

我們的歌裡都有些很糾結、很衝突的心理感受。明明很難過但表達的方式是背道而馳的，用一個幽默調侃的方式，可能也不會比較舒服，但日子就這樣繼續過，學會跟生活的悲喜共存，是我們對待生活的方式。

也許誠如她們所說的，「這張專輯鋪陳很久，久到歌的時間軸是跟生命歷程交錯在一起的。本來可能不是刻意要對話的歌曲，最終來說它們卻都互相染到了對方的顏色。」每一首歌提及的「離去」，是不盡相同的人事，卻又在總括而言時，指向了一個共同經驗與結局。

凹與山《Modern Problem Release Tour 2022》專輯發片巡迴 – 高雄場
Live Warehouse/ 高雄市鹽埕區大義街 2-5 號（駁二藝術特區大義 C10 倉庫）
時間：2022 年 12 月 9 日，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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