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時代的禁錮,改寫茜茜皇后的悲劇結局:《束縛》

Images Courtesy of 好威映象.

「實際上,伊莉莎白皇后在一個年齡之後就沒再公開露面,而這個史實啟發了電影情節,也在我心中創造出這個故事。畢竟,意識到她就這樣消失在人們眼前,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束縛》導演瑪莉亞.克洛澤(Marie Kreutzer)

過去 50 年來,以奧地利伊莉莎白皇后(又稱茜茜皇后)為靈感的影劇作品何其多,有著眼於伊莉莎白青少女時期的《茜茜公主》(Sissi, 1955);有聚焦於伊莉莎白如何愛上奧地利的法蘭茲皇帝,而後一頭栽進維也皇室鉤心鬥角中的《茜茜皇后》(Sisi, 2021)。有趣的是,過往描繪茜茜皇后的作品,幾乎都只提及她以傾城美貌俯視奧匈帝國的早年生活,鮮少著墨皇后的晚年,也從未述說那些你我在史實中早已了然於心的故事:生於馬背上的巴伐利亞小公主正式嫁入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熱愛馬術、文學與藝術的她,志趣卻與當時崇尚繁文縟節的奧利地宮廷生活大異其趣。

生育三個孩子後她愈發憂鬱,人前依然是那位風靡歐陸的文化偶像,但在令人欣羨的 18 吋細腰背後,她穿戴著剛硬的馬甲,控制飲食、勤練體操、耽溺美容偏方,與丈夫婚姻亦漸漸失和,最終選擇迷失自己。

1877 年 12 月,茜茜皇后剛過完她的 40 歲生日。40 歲,多美的年紀,然而歷史似乎對試圖挑戰 40 歲的女性毫不留情。世人戲稱凡爾賽拜金女的的瑪麗・安東尼在 38 歲那年被送上了斷頭台;一代王妃黛安娜於 36 歲香消玉殞——這些絕美的生命本該存續,命運卻在她們被迫留白的晚年前頭開了個無情的玩笑,粗暴地將曾經的風華與美麗悄然收走。

從正襟危坐的生日「儀式」中倉皇逃出的茜茜難堪極了,那句「願她長壽,願她長壽,長命百歲;永保美貌,永保美貌,更勝以往。」甚至赤誠地令她無法呼吸。在電影《束縛》(Corsage)中,茜茜說:「40 歲是潰散消逝的開始,逐漸黯淡一如浮雲。」40 歲後的茜茜是真實存在的嗎?導演瑪莉亞.克洛澤看見了歷史的空隙,為茜茜重建了一段新的故事。

在斷裂的歷史中,以 21 世紀的筆觸改寫故事

被後世所惦記的茜茜皇后,活在被神化的歷史陰影中太久;女性被那個時代所禁錮的各種個性與特質,稍微張狂與突出便淪為「瘋狂」、「不合時宜」的評價,需要被「管教」、「約束」,一如那身緊到令人窒息的馬甲束胸。作為世人景仰的皇后,茜茜接收著眾人欣賞美貌的欽羨目光,卻也必須接受當時男性對女性的蔑視——一個完美、漂亮、可作為所有女性榜樣的花瓶——《束縛》英文原名「Corsage」的多層暗示昭然若揭,也呼應了歷史上茜茜皇后與宮廷生活、與奧地利皇帝貌合神離的命定悲劇結局。

「悲劇皇后」的影,在電影中依然迤邐,但導演與擔綱女主角的維琪克雷普(Vicky Krieps),以第二手史料側寫的敘事和精湛演技,讓茜茜皇后變得幽默又鮮活——一個「真正的女人」,更迷人、叛逆,也富有人性。

這樣的改寫手法,讓人想起 2011 年改編自英國編劇/製作人柯林.克拉克(Colin Clark)的兩部日記文學的電影《夢露與我的浪漫週記》(My Week with Marilyn, 2011)。《束縛》以相似的方式,透過茜茜當時的貼身女侍瑪莉(Maria Festetics)與幼女瓦萊麗(Marie Valerie)的日記,拼湊茜茜皇后 40 歲後於眾人視野中缺席的歲月。

履行難纏的皇室活動時,茜茜自導自演一齣暈倒的戲碼,甚至在瞻仰皇后容顏的眾人面前,悄悄對女兒私語:「他們絕對是在檢查我是否變老了。」在宮廷畫師面前不耐地燃起香菸(當時出身貴族階級的女人在公眾場合吸菸是件大事);在宮廷醫師半要脅地說「陛下,你已經超過女人平均壽命的年紀了。」之後,對他吐了吐舌,擺出一副「毫無皇后姿態」的嘴臉。

「她盡可能地外出旅行,她想方設法不參加官方活動,當她不得不出席晚宴時,她甚至會拒絕用餐,任性地離開宴席。」導演瑪莉亞.克洛澤在茜茜皇后的蒼涼命運之外,讓她擁有超越那個時代更強大的自主權,「她的這些言行,讓我想用《束縛》訴說一個關於女性賦權、反叛、抵抗她所面臨眾人期待的故事。」

解放的女性情慾:馬與鏡子,自由與知音

《束縛》裡有兩段從未記載於正式史料中,關於茜茜皇后與兩位男性難以言明的曖昧情愫。

第一位是她於蘇格蘭旅行期間的專屬騎師貝(Bay)。哈布斯堡王朝沒辦法給她無拘無束的生活,她決定自己向外去找,而貝就像是逃離死氣沈沈宮廷最浪漫的寄託,如同茜茜的愛馬「火焰」,象徵著自由。另一位則是茜茜最親近的表姪、同時也是兒時玩伴的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Ludwig II)。電影中的路德維希大致符合後世對他的既定印象:浪漫、瘋狂、不安於室。他與茜茜有許多共同之處,同樣熱愛著大自然和詩歌,這也讓他們成就了一段終生的友誼。

1878 年 5 月,與丈夫再次失和的茜茜回到巴伐利亞找路德維希。這時茜茜已經想尋死,但他們還是在路德維希的建造的富麗城堡中度過了親密的時光。兩人共舞,在湖中游泳,而後相擁而眠。這晚她爬上了他的床,吻上他的唇,脫去束縛般的鎧甲,跨坐在他的身畔——無奈的是,路德維希卻無法全然地接受她,身為女人的她(據正史記載,路德維希二世終生未婚)。

這兩位男人填補茜茜皇后人生中的兩個缺憾:自由與知音。貝給了她能在森林中自在騎馬的時光,而路德維希則像面鏡子,反射出她沒有勇氣奢望的、褪去束縛的,活成另一種人生的自己。

真正自由的結局

茜茜皇后後來的結局我們都知道了,她伴著衰敗的婚姻與容顏活到了 60 歲,並在 1898 那年於瑞士日內瓦準備乘船時遭一名義大利無政府主義者刺殺。

「40 歲以後,她真的不讓任何人畫她,總是戴著面紗,所以 20 多年未曾有人見過她……我當時想:『誰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她呢?』」導演瑪莉亞.克洛澤解釋,並以非常出人意表、令人玩味的方式,在《束縛》裡寫下茜茜皇后的結局。

茜茜皇后剪去曾經美麗、現今卻稱之為累贅的長髮,交給她早已安排好的「茜茜皇后形象的繼承者」,成功在塵世創造了另一個替身,將自身從束縛中解救出來。眾人的哀婉、嘆息、評價甚或指責她都不在意了,頭也不回地沒入義大利湛藍的海中。

導演用這虛實穿插、解構悲劇色彩的結局,讓茜茜皇后的身影自宮庭、歷史、文化偶像的定位之中解放,「我希望她可以創造、並決定屬於自己的自由。」

加入 Polysh Facebook 隨時閱讀最新、有趣的電影與藝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