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PIRATION｜文藝復興的神秘光芒，閃見世代的幽邃命運：歡迎參觀《塔羅博物館》

Photography/ Yao.

當時代持續在政治動盪、經濟發展和新社會階級的誕生之間更迭，以牌卡為基礎的占卜遊戲變得非常普遍，從巧克力的附贈品到書報攤，人們只消花幾個錢就能買到一本不起眼的小冊，將一副普通的遊戲牌變成預測家庭命運的工具。

綜觀信史，因種種原因而難讀的書如恆河沙數，然而當此類困境發生在一冊以塔羅圖像演化史為主題的書中，忽然就變得頗有意思。

一如「解讀」行為本身的複雜與善變，《塔羅博物館》（Tarot and Divination Cards: A Visual Archive）的不易閱讀，恰好是其瑰異與奧妙之處，帶有萬花筒式的體感。站在歷經六世紀的牌卡占卜文化與解讀路徑之前，「解讀源遠流長的解讀行為」如同一口口反覆吞噬己身的鏡面容器，映照著過去、現在與未來，因此這本書有多不易咀嚼，也就有多麼絢麗且耐人尋味。

世上消息未必非好及壞，是以相較於一語成讖，摻雜說與不說的曖昧姿態，反而更契合命運的曲線，而《駭客任務》神諭場景中那段經典的拿捏，為什麼與塔羅牌卡的高深莫測有異曲同工之妙？原先只是通俗牌卡遊戲的塔羅牌，如何經一番結合理性與形而上事物的研究，搖身一變成絕佳的秘傳容器？兩冊劃時代的神秘學巨著從法國飄過英吉利海峽後，文字煉就濃稠的象徵性和畫外之意，同時帶來什麼樣的視覺衝擊？在學說融合秘傳哲學、儀式、古代傳統的金色黎明赫密士會推動下，牌卡如神話人物般在不同文化間輾轉更名的過程，又隱含哪些考量和哲學教義？

從世世代代的神秘學或符號學學者、近代的流行文化幕後推手，乃至曾涉入這場牌卡占卜遊戲的任何人（或非人的神靈），皆有意無意地獻出一縷靈魂，滋養著塔羅的繁盛寓意與形象；正因母體如此堂皇，即使本書僅萃取精要來「簡介」牌卡作為靈性工具的簡史，結果仍洶湧得令人目不暇給。

作者拉提西亞・巴比埃（Laetitia Barbier）熱情探討自中世紀至今的塔羅藝術史與有趣故事，舉凡慶祝建立君主立憲政體、為宮廷女性量身打造⋯⋯等理由，都是大 / 小阿爾克納組合變裝遊走各國的契機；儘管圖像不語，作者仍抱持堪比顯微鏡的精細目光，與藏身於各版本牌卡中的蛛絲馬跡默默對話——不只解讀牌義，亦重返牌卡誕生的時空，或嚴謹地推測圖樣反映的傳說，或大膽地旁徵博引，推敲解牌時的敘事流動。

穿梭在全彩上光的內頁間，不只能飽覽上百副從未公開面世、出版過的珍稀占卜和遊戲牌卡，或為一枚女皇、隱士或節制牌的諸般身世，揮霍一整個下午貪婪地挖掘細節，有些時候，還會被作者淵博的奇妙知識驚喜得措手不及。

例如，蕾哈娜 2018 年身著鑲滿珠寶的斗蓬，腳踩十二吋高跟鞋出席 Met Gala，這襲「戰袍」靈感來自教皇牌，作者一方面欣喜地形容「女性、智慧和權力的爆炸性碰撞，證實了家父長秩序中的女性神秘。」另一方面，她亦保持學術研究的清晰思路，並不盡信「博學女子扮裝登上教皇之位，直到公然分娩才震驚紅衣主教」的浮誇傳說，而是冷靜地分析帷幔如何舒展、被新月形頭飾取代的三重冕，再根據委託繪製這枚王牌的時代背景，推測看似顛覆典型母性的氣質暗示著何種精神。

除了以身為器，塔羅在現代也另外衍生出意義非凡的變形。書中介紹比利時攝影師愛麗絲・斯梅茨（Alice Smeets）與海地貧民區的藝術團體「反抗的藝術家」（Atis Rezistans）合作，其中的雕塑家成員運用回收材料創作，儘管原先不諳塔羅，但以創意和感性重新詮釋處境即是日常，當體內的海地巫毒概念與劇畫攝影手法一相遇，熱帶特有的烈日催化色彩，點燃靈光，果然成功造就一張張真人版萊德韋特史密斯塔羅牌，靈性飽滿且力道十足。

透古通今的《塔羅博物館》雖然名為博物館，實則有窗而無出口且維度遼闊，展場間的路線交織成天羅地網，我們涉足其間看遍文藝復興後的神秘世界，彎彎繞繞地接近終點時，眼前的每條路徑赫然都匯流成當代的身影。隨著解讀牌卡於 20 世紀漸趨世俗，作者也看見塔羅如何在文學、影視、流行文化中化身再化身，斟酌秩序與隱喻的秘密派對變成 0 與 1 的遊行，而網路和和顯微技術革命，不只徹底改變研究、交流及實踐牌卡知識的方式，原先罕為人知的冷門牌卡系統也因而重新閃耀榮光。

在大眾文化推波助瀾下，冥想媒介逐漸投射出大同小異的塔羅占卜師形象，然而在桌子的另一頭，不只人人皆可能有惑待解，也可能興味盎然地旁觀儀式、拾起牌卡一解好奇心。所以，無論是欲參透天機的問牌人也好，或想細細吟味天機魅力的藝術設計、文化研究和圖像工作者也好，在圖文相輔亦相爭的時代，不妨另闢蹊徑走入《塔羅博物館》，一步步拂去古老圖像寓言的迷霧，找出直達心靈的內省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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