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閱讀,有一則年少的記憶特別難忘。那是九二一大地震後幾天,全台仍然在限電中,一天放學我回到城市北半的家,家裡沒人也沒電,只好又出門走了長長的馬路,到終於有燈火的區段,在彼時還很新潮的台味美式漢堡店吃晚餐。吃畢,算了算電還沒來,索性翻開書包拿出楊照《迷路的詩》,硬是不管聯考在即,像搶到時空縫隙似地,在餐廳讀完了大半本。
書裡,大我兩個世代的學長寫下當年他在校園內外、上課翹課玩社團談戀愛……的多采多姿年華,和我身處的一切絲毫不相符。我記得那時候是有怒氣的,覺得好像錯過了什麼,眼前的學生歲月,怎麼會如此貧乏和無趣?
那之後,貫串整個高中和大學年代,我都在這些「閒書」裡嚮往著異世界,在朱家姐妹、邱妙津,乃至張愛玲、白先勇的文字裡,背離自己的理工學生身份,好像在跟誰賭氣,默默餵養著另一個自己。現在想想,那真是不知不覺往「文學」靠近的一段時日啊!能夠隨時隨地覆誦《臺北人》的開頭:「尹雪豔總也不老」,和整代的讀者一起緬懷一個被冰凍了的時空,看其中的人們奮命想要抓住什麼,時間卻離他們遠去;或是《漫遊者》的那一句:「一共你就只看過兩次臨終的人。」跟隨那趟想像中的旅程,一枚枚座標去告別那些依然疼惜,或不甘心的人生點滴。
再之後,當我開始書寫,以電影為素材,陪伴我往後十多年人生一起翻滾糾纏的,就是電影和音樂了。但那些書與文字,在變種基因通常被喚醒的青春期認真讀過的,又似潛伏著,偶爾會在筆下冒出來,向自己打招呼。那是白先勇的時代姿態,蘇偉貞的歲月深情,朱天心的老靈魂之嘆。它們離我好遠了,又其實都是我的一部分。
《漫遊者》,朱天心。
那些年還有一段際遇,是遇見一群將會深交近二十年的摯友,因為一堂社課,因為一本書。Alan Lightman 的《愛因斯坦的夢》是一本科學小說,他虛構愛因斯坦在「想出」相對論前幾個月的一連串夢境,每個夢世界都有一個迥異於現世的時間性質,讓其中的人們做出特別的人生選擇,或集體的偏執。世事缺乏因果,歷史卻不斷在重複;一生僅只是一眨眼,卻又漫長得消磨人的鬥志。《愛因斯坦的夢》編造幻想,卻意有所指,道出每個人看世界都有不一樣的偏角,而正是這樣的「相對」,帶來你我的獨特性。
那本書,也開啟了我對科幻一往情深的著迷。喜歡太空船、外星人、時空旅行和機器文明的冒險,是從小就如此,但一直要到我開始動筆,嘗試以文字解讀那些電影裡的科幻,才逐漸思考著現實的邊界,時間的可能性,人心的構成,以及生死的意義等等,藏在綺麗幻想背後的核心。
也是在這些論述,分析,自我辯證和懷疑的過程裡,我重新召喚另一半「原本」的自己——我的理工訓練,我的資訊知識,我對數位議題的好奇,終究,還是我的一部分哪。
另一個關於科幻的召喚,則是二十五歲那年,我發現原來宮崎駿在 1984 年的動畫之外,另有一套直到 1994 年才畫完的《風之谷》原作漫畫。不只故事是電影版的三倍長,對於末世的描繪,腐海的意義,人類與這顆星球的關係,都更深入挖掘且一再地翻轉,提出一個又一個探問。我在其中看到的,不再是從小熟悉的異國冒險、救世主傳說,而是創作者透過作品,和自己一輩子的執念對話的過程。
那沿途精彩的足跡,最後指向 1997 年的《魔法公主》,在那部我最喜歡的,大開大闔的宮崎駿作品裡,藏著畫完了《風之谷》所得到的各種領悟。然而關於生命的價值,罪惡者的自處,戰爭與人性的永恆糾纏,甚至是宿命和選擇,贖罪與存在等等大哉問,又會繼續出現在他筆下,邁入二十一世紀。直到《風起》,我仍可以看到他在思考,還沒悟出終極的解答。
也正是這樣的曖昧,或甚至謙卑,讓人對大師的心境仰之彌高吧!
最後,另一本讓我安於當個文藝青年的書,是在離開校園,出了社會幾年後才看到的《雲和》。讀楊佳嫻以貼近,有情,精緻而不膩口的文字寫生活,那些日常腳步與街巷氣味,青春的汗痕與貓的鬍髭,故人,故里,故事的內外……讓我重新接軌上值得嚮往的文字氣質。於是多年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翻開,想像在文字裡留下情感,像一座停電城市中僅僅亮著的幾盞燈,那樣的溫度,我想我會一直追求下去。
書房 007 書單
《臺北人》,白先勇
《漫遊者》,朱天心
《愛因斯坦的夢》,Alan Lightman
《風之谷》,宮崎駿
《雲和》,楊佳嫻
書房 007 書單
《臺北人》,白先勇
《漫遊者》,朱天心
《愛因斯坦的夢》,Alan Lightman
《風之谷》,宮崎駿
《雲和》,楊佳嫻
書房 007 書單
《臺北人》,白先勇
《漫遊者》,朱天心
《愛因斯坦的夢》,Alan Lightman
《風之谷》,宮崎駿
《雲和》,楊佳嫻
加入 Polysh Facebook 隨時閱讀最新、有趣的書籍與創作人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