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PIRATION|眼見不為憑!創作鬼才的燒腦謎題:《造夢者克里斯多夫.諾蘭》

Photography/ Yao.

在克里斯多夫諾蘭(Christopher Nolan)成為賣座代名詞,從而重新定義整個電影產業前、把劇情滲入無數人的腦內前、改寫黑色電影敘事法則前,鮮少有人談論這位當代名導拾起導演筒之前的模樣——畢竟風格註定引誘著萬眾競相分析、仿擬、評議甚或恣意猜臆,若在眾說紛紜的圖解中舉手追問風格本身有何來歷,眼看幻夢和現實界線曖昧,時間流動的方向有千萬種可能,大銀幕前的人人恐怕都無暇好奇。

然而,撰寫過魏斯安德森、昆汀.塔倫提諾、提姆.波頓⋯⋯等導演專書的英國影評人兼《帝國雜誌》前總編伊恩.納桑(Ian Nathan),訪談導演時偏偏喜歡另闢蹊徑,彷彿舉起放大鏡運筆如刀,將諾蘭揉合古典英式精神與美式摩登靈魂的混血人生分割、再分割,如此一來,終於抵達空前接近風格來歷的所在。

為解開這道名為「諾蘭」的謎,納桑以《造夢者克里斯多夫.諾蘭》一書,洋洋灑灑出各種線索——小至大學時混什麼社團,大至第一次見識多重時間線在故事中運行的經驗,又或是在換過一間間廉價汽旅、沉浸在頹廢氣氛中寫《記憶拼圖》劇本時,聽的是什麼音樂(樂團是電台司令,自行猜猜謎底專輯是哪張)……各種諾蘭創作遺留的軌跡,納桑都不願放過。

詩人、哲學家兼預言家波赫士編織的形而上故事,與黑色電影教父錢德勒的洛杉磯驚悚小說,使諾蘭反思觀看行為之弔詭;而他得以盡情特立獨行,卻不至於曲高和寡的關鍵,除了深諳挑釁體制——無論是寄宿學校規範抑或科學理論——之道,也因 19 歲在校園邂逅後便攜手一次次震撼世界、始終充滿默契的監製妻子艾瑪湯瑪斯。

一炮而紅的初生之犢並未隨成長失去膽氣,諾蘭帶著劇本直奔米高肯恩的莊園,說服活傳奇扮演蝙蝠俠管家;或是請氣質疏離的大衛鮑伊演一個木訥又詭異的配角;更突破排斥自我複製的天性,交出瀰漫著病態魅力的《黑暗騎士》——那幽幽泛著灰藍光澤的摩天夜景,不僅是檢驗威權與自由倫理的底色,也依稀可見他在芝加哥受現代銳利建築地景啟發的兒時身影。

電影是障眼法,是場景間的回音集合,是振振有辭評論著「誤導」本質、卻也同時誤導觀眾的狡黠角色,自然也是創作者的註腳。從來沒興趣交代私生活的諾蘭,總把生命經驗精煉成迷人靈感,像是書中提及《全面啟動》鮮為人知的靈感:大學畢業他窩租地下室卻慘遭闖空門,多年後經歷一番去蕪存菁,才將這私領域被入侵的經驗與概念延伸到奇幻層次,創造出心靈大門形同虛設的作品。

諾蘭身上帶有維多利亞時代教授的氣息,他的時間機器就擺在隔壁的客廳裡散熱。

他對記憶、重疊再扭曲時空的興致已無須贅言,既然舊的盤桓不去,新的就在舊基礎上開出奇葩異卉。比方說,為擦身而過的霍華・休斯傳記片所做的功課沒白費,反而成了諾蘭版蝙蝠俠有血有肉且不落俗套的精神基礎;描寫兩位魔術師執著於參透彼此祕密的《頂尖對決》更宛如一整章側寫,隱喻重重,將電影化為動詞來解釋電影自身。暢談這些「利用好入口的故事來推演哲學概念」,作者並未忘卻電影的文眼在於「影」字,也以不少篇幅探討光影質地、運鏡、氣息的拿捏與心法,畢竟一再令人感嘆「眼見果然不為憑」的諾蘭,相信導戲時必須貼近演出場景,才能看透豐富的向度。

眾所皆知比起電腦特效,諾蘭無疑更熱愛在現實中「築」夢,書中亦精簡地羅列機關來滿足最純粹的求知慾,好比《全面啟動》令人津津樂道的旋轉走廊,或《星際效應》中架起 80 英呎高的螢幕環繞著登陸艇場景,投放特殊製作動態星空;夾在後者與《敦克爾克大行動》章節間的〈科學的虛構〉單元更攤出最學術的底牌,從神經心理學一口氣談到《天能》假設逆熵可能性的倒果為因。

除了充滿創見的電影起源故事,本書也為少年諾蘭獻給太空的實驗作《太空大戰》、將文學典故嵌入遞迴結構結合的表現主義風格短片《蟻獅》、自導自拍加自剪的紀錄短片《奎氏兄弟》留下一席之地。唯一非由諾蘭個人編劇的《針鋒相對》翻拍自挪威電影,向來不是討論時的焦點,書中卻藉此探討他從單打獨鬥到初嚐好萊塢資源盛宴滋味的轉折;除了珍貴的創作脈絡,也拉開椅子請讀者與諾蘭肩並肩坐在攝影機旁,拿開監視螢幕,直接貼上老戲骨穿透風霜的雙目、霧氣氤氳的北國風土——「地理即是心理」,一部部跨時空勾連龐大命題的不朽作品就此誕生。

與好萊塢的浮誇傾向正好相反,諾蘭想要知道,超級英雄和超級壞蛋在真實世界裡會如何出現。他躋身賣座鉅片的世界,卻不失去自我身分。

與好萊塢的浮誇傾向正好相反,諾蘭想要知道,超級英雄和超級壞蛋在真實世界裡會如何出現。他躋身賣座鉅片的世界,卻不失去自我身分。

從 28 歲開始,像現代人拍 Vlog 那樣抽空拍著零散素材,而後拍出首部劇情片《跟蹤》,再到如今儼然成為推動電影產業的巨大推力之一,諾蘭數十年如一日地創作而非自我複製,更加展現電影從來都根植於生活,只有魔術師的調度手法變得益發嫻熟。想起米高肯恩說過的玩笑,「你當演員的,不見得知道這場戲是在幹什麼,而問諾蘭的時候,他會說『等拍完了我再告訴你。』」

《造夢者克里斯多夫.諾蘭》一一揭開他的創作謎底,卻讓諾蘭式謎題更具吸引力,甘願讓雙眼迷失在那重重疊疊的故事裡。

Christopher Nolan : The Iconic Filmmaker and His Work
Ian Nathan 著
葉中仁 譯
漫遊者文化出版
Christopher Nolan : The Iconic Filmmaker and His Work
Ian Nathan 著
葉中仁 譯
漫遊者文化出版
Christopher Nolan : The Iconic Filmmaker and His Work
Ian Nathan 著
葉中仁 譯
漫遊者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