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鄙夷與殘破之物裡,拾起華麗的不堪:《繁花聖母》

撰文/ Stella TsaiAlice Chan.
Photography/ 陳又維.
Images courtesy of 野孩子肢體劇場.

霓虹在閃爍,聲音在顫動,俗艷與斑駁交雜的華麗場景,自成一股冷凜的詩意;裹著厚重糖衣的妝容,演員的舉手投足都帶點失控,你無法猜測下一秒,她會不會縱身躍下,或是,他眼神裡熱切的光火是否會引火自融。

歷時一年的創作,與最後一刻演出的臨時換場,少了微遠虎山的山林氤氳,多了萬華剝皮寮的寫實嶙峋,禁錮於書頁的《繁花聖母》在風雨欲來之夜最終釋放。

從法國劇作家惹內華麗與詩意的詞藻轉換,野孩子肢體劇場版的《繁花聖母》,承載了導演姚尚德一年來的內心投射;將那些與跨性別、底層人物的訪談、研究,深埋入他的想像與內心獨白,再植入惹內的角色框架,並在一次次的創作排練中,深入演員的肢體與思想。與其說是導演個人創作,不如說是演員與導演的共同墜落。

改編後的演出與實際文本有些出入,卻同樣在狂亂中掀起,在近乎瘋狂的執著裡安息。那是一處由藝術家黃彥超在垃圾與廢棄物之間堆起的斑斕天堂,視覺、觸覺、嗅覺、聽覺彼此碰撞;性愛和慾望的張狂,在角色彼此的親吻、觸摸、攻擊與笑聲中連為一氣。安坐在觀眾席,直直勾視著其中「愛」的極端與怪異,導演未曾設計進演出的味覺感官被觸發,你近乎嚐到一絲體液的腥——極度令人不安,卻又令人狂喜,猶如戴起演員臉孔上的邪魅表情,粗鄙之中掀起的高潮總是最令人耽溺。

糅雜著多國語言,法文、中文、台語再到粵語,若惹內的書寫是夢境與現實的錯亂交合,那姚尚德的《繁花聖母》則將時間與地域打碎。「創作過程裡,我一直處於一個『糅雜』跟『拼接』的機制,不想讓角色處在一個非常明確、能被辨識的時空。法文的腔調、原著中文版翻譯阮慶岳老師的文字、印尼跟台語的節奏旋律…..讓觀眾看著,分辨不出這是在哪個國家與時代。正因為這樣的處境與慾望摸索,在任何一個國度、場域裡的社會最底層,都有可能上演。

慾望的投射並非只限於性愛,也並非只是角色演出單方面的自慰。前段一場驚天動地的女變男、男變女的變性手術,後段「繁花聖母」與假人安東尼的迷戀、愛撫,傾訴著一個個體「自我」對「想成為的樣貌」的慾念渴望;那是不分性別、族群與階級,直指你我赤裸的真實。尾聲前,聖母被包圍、指責、判決,「變態」、「神經病」一聲聲不堪入耳的罪名,伴隨西瓜的血紅果肉、汁液自眾人口中噴灑在聖母身上;觀眾嗅著滿室瓜果的香甜,或興奮、或詫異地投入觀看眼前上演的罪與罰,渾然不覺,原來我們都嗜血也嗜腥。

身為觀者,我們很多時候在一個充滿香氣的角度與一個舒服的姿勢,觀看一場判決的罪與罰。當嚴肅的審判過程上演,觀者卻被香甜所蒙蔽,置身事外,享受也成癮那甜美的香氣。

瀕臨界點的情緒始終飽滿到底,在肢體與符碼間大鳴大放,宛如書中角色的虛實不分。場上的他們沒有過去性別不明更無所謂真實人生,旁觀的你也只能任由演員帶走感官,漠視他們逐漸被掏空、傾洩,以致殘破敗絮的內心;而那些失語的孤寂也讓一室的繁華走向混亂與殘爆,誠如場外滂沱大雨也洗不淨的寫實眾生相。

這是一齣充滿誠意的作品。褪去理性的審美的批判或解讀,華美的舞台燈光與妝容,最終都為內心的頹圮而破壞殆盡,沒有人能自詡局外人。在鄙夷之物裡,他們築起也拾起最華麗的不堪,將那不堪塗抹於道德冠冕,訕笑人們自以為是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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