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Images Courtesy of Whooli Chen.
花朵將女孩的面孔遮蔽包覆,飛鳥停佇在蔓延而生的花草枝幹,像在紙上灑了一把粉嫩的果肉與花蜜——台灣插畫家 Whooli Chen 筆下的世界,信手捻來便是奇異的生靈花火,奇幻而溫柔。童話色彩不只在畫紙上渲染,Whooli Chen,就連中文創作化名「陳狐狸」都帶點引人好奇的神秘;彷彿藏身在畫筆築起的森林異境,只在揮筆靈感時現身奔馳。
這有趣的命名,來自她大學畢業後到倫敦進修的回憶。作為引領潮流的大城市,入夜後的倫敦有許多狐狸出沒,「我住的小套房在三樓,窗戶面對一處有點荒涼的地方。每天下午會看見一隻小狐狸躺在大石頭上曬太陽,我喜歡想像她是一個小女生;她不知道我遠遠地在偷看她,會跳上跳下,自己奔跑著。我覺得她孤單又快樂,常常趴在窗邊看好幾個小時。」於是,將這化名作為對當時生活的紀念,紀念著小狐狸不自知的一段友誼。


而會認識陳狐狸的作品,想起來總也與英國有些關係。兩年前一次機緣,翻到倫敦電影雜誌《The Little White Lies》第 64 期「Arabian Nights」,封面深沈的藍映襯著華麗的阿拉伯建築與人物,從中透出女人面孔,表情深邃;那藍,既是夜幕,也是女人的罩袍。被這強烈視覺撼動著,開始關注這位同樣來自台灣的插畫家,才發現陳狐狸早已與這本雜誌合作多次數位版作品。




過了好一陣子,不小心漸漸遺忘這位創作人。近期收到作家張曼娟文學繪本《星星碼頭》的出版資訊,略帶熟悉感的畫風,腦海中才又想起狐狸的身影。藉著這次繪本出版的機會,我們與陳狐狸聊聊她筆下的世界。
繪畫,是手執畫筆之人一段人生時光的沉澱,像碎屑一樣沉積在紙面。
‘Amos’, 2017.

踏入這段繪畫創作旅程的契機,陳狐狸回想起來竟如同解謎。「最初想學畫圖是為了理解那些名畫是如何完成——從概念到技法,對我來說有點像解謎。但我一直不是個很有創意的人,隨心所欲的創作並不在我的血液裡,謎題彷彿也不會有真正解開的時候。」畢業後直面著自身創作的困難,謎題逐一形成謎團;然而這迷霧卻並未讓她停下腳步,未知與探索反讓她在其中開闢出一處奇幻花園。




繪畫,是手執畫筆之人一段人生時光的沉澱,像碎屑一樣沉積在紙面。
筆觸、色彩、質感在畫紙上的堆疊,是繪畫於她的迷人之處;除了自 18、19 世紀的動植物版畫擷取靈感,也許因為自身為女性,陳狐狸持續被與女性有關的故事吸引。然而,養分卻也不僅限於圖像,東亞古文物的細緻線條、波斯細密畫再到日本藝伎文化,一點一滴構築她創作裡的世界觀。這座花園雖然滿是花草與女孩面孔,讓人初見誤以為是少女情懷,但細節總有些淡漠或詩意散落,「像是一直蒐集各種細小的、無人在意的碎片;一些小故事,一些片段的心事,藏在口袋裡。」仿若將腦內奇想、心底微小的傷感與釋懷——那些生活裡看不見、只能意會的畸零——小心翼翼轉拓於紙上。








作品的粉嫩色彩訴說著柔情,女孩或閉眼、或定睛望向觀者,蔓生植物或環繞、或如符號,構築一個步調緩慢至近乎停滯的時空。意境看似美好,卻並非天真爛漫的童話。《the cure》的命名以及其中鏡面倒映的火焰、水滴,一隻原子筆在水窪暈染了污漬;正負含義兼併的《blindness/ inner garden series》,女孩雙眼被錦簇花朵蒙蔽,仿若面孔與腦袋是滋養它們的血肉。細微之處隱隱透著內斂或說帶點克制的情緒,一如那常出現於作品中的「手」,掌控、擺動著某種關於她自身的騷動、脆弱。


‘blindness/ inner garden series’, 2015.
我喜歡那些超現實、有些詩意的元素,像是鏡中燃燒出的火焰,凝結空中、緩慢流動的河流等等。我覺得那樣的世界是寓言性的,是帶著謎團而待解讀的。
我喜歡那些超現實、有些詩意的元素,像是鏡中燃燒出的火焰,凝結空中、緩慢流動的河流等等。我覺得那樣的世界是寓言性的,是帶著謎團而待解讀的。
談到此處才明白,別有洞天的想像景致,童話色彩是糖衣,卻指涉著某種深刻甚至哀傷的隱喻;輕盈意境所包覆的核心,訴說的是不那麼尖銳、寫給自己的寓言故事。而正如所有寓言投射著真實,陳狐狸筆下的世界也映照著屬於自己的真實;「因為工作型態比較封閉,我總覺得是拿著鏡子、透過反射觀看世界;對外部世界冷淡疏離,但透過鏡子反射的小亮點,在內部構築自以為的私密花園。蠻幸運能以和人群有些疏遠的方式工作、生活著,豢養自己珍視的而少受打擾,可能豐饒,可能孤寂。」



近期與作家張曼娟合作的文學繪本《星星碼頭》,以日治尾聲的大稻埕作為故事背景,讓讀者回望那有著郵輪汽笛聲、百貨行林立的時代,但真正吸引陳狐狸的,是其中細緻幽微講述的、關於女性的成長故事。「我覺得每個人的童年多少都有些創傷,而這故事彷彿在說,隨著成長,傷痕可以慢慢被撫平,傷害可以逐漸被原諒。」她回想著,「這個訊息非常重要。也許長大之後的世界是更殘酷,但在殘酷裡面,這樣的原諒與釋懷,還有保持柔軟的心的重要性,也許更值得被提起、被訴說。」繪本裡短短文字未說盡的,她描繪著那其中被隱匿的訊息,讓讀者在圖像裡找尋線索,在文字裡找尋慰藉。
我特別在意不合時宜的、格格不入的,畸零的美。Misfits,可能蘊含某種失能——融入社會的失能。也可能是某個自顧自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人,只寫自己能懂的詩、只畫自己能懂的畫,或甚至是安靜地種著田,一種與眾不同的存在吧。但同時是溫厚善良的,認真在為這個世界悲傷著。我想那可能是一種姿態,而不僅僅是視覺上的美吧。
‘City Life’ for Mindful Magazine, 2018.

我特別在意不合時宜的、格格不入的,畸零的美。Misfits,可能蘊含某種失能——融入社會的失能。也可能是某個自顧自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人,只寫自己能懂的詩、只畫自己能懂的畫,或甚至是安靜地種著田,一種與眾不同的存在吧。但同時是溫厚善良的,認真在為這個世界悲傷著。我想那可能是一種姿態,而不僅僅是視覺上的美吧。
藉著一句句內斂卻感性的回答,多多少少,陳狐狸的作品與其所喜愛的「格格不入、畸零的美」,似乎也成了她自身性格裡一種迷人、私密的自我註解;當現實太過令人疲憊,藉畫筆保有一處人間紛擾觸不及的遙遠異境,讓騷動與脆弱並存,疏離與柔美共生。畢竟,將自溺溫柔豢養,有時正是最動人的情感練習。
加入 Polysh Facebook 隨時閱讀最新、有趣的藝文創作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