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馬戲團|大雪消抹的的寧靜裡,催生世俗故事的流淌:《江邊旅館》

洪常秀 2019 年作品《江邊旅館》,大雪裡臨著江水的旅館,一個房間裡,是名從不倫戀裡失戀的傷心女子,有個好友安慰、陪伴著她;一個房間裡,是名老詩人,他不願意在房間裡見依約前來的兒子,應允要在咖啡店會面,卻遲遲不下樓;咖啡店裡,兩個年輕男人等著說親疏已變得曖昧難明的父親,等待間,這對兄弟忍不住吵了起來。

然後女子與好友在大雪裡漫步,又回到房間在大白日裡深深睡去;老詩人終於去了咖啡店,卻錯過了兒子們的座位,他們枯等的同時,老詩人一度走出到雪地裡,搭訕著兩個女人,說多麼為她們的美貌驚為天人。語罷離去。

老詩人和兒子們在咖啡店裡聊著人生走到尾聲的感懷,之後移師餐廳繼續,女子與友人醒來時已天黑,也去了同一家餐廳,兩組人並無交集。

就這樣在幾行段文字裡可以講述完《江邊旅館》全片,電影中亦無什麼精心埋設的字句台詞,沒有巧妙而意味深長的鏡頭,幾個各自受過大獎肯定的演員,在近乎侷促尷尬的場景裡,表演很難施展,有點不知如何拿捏輕重的茫然——這一切,如同任何一部洪常秀電影。

你無法和誰一起去看洪常秀電影,你也不會對誰高亢激情地訴說著洪常秀電影,你或者看不完就離開了,又或者你看完,然後離不開。

你在時間裡看這些電影,我的意思是,你在時間裡,看這些電影。那像是長鏡頭的連續時間,而只是這個連續,並非分秒漂移的連續,而是我們貼近、沉入、被孤立、被鎖上,於那某個對人生的體觸,或對任何體觸的體觸。是這種意念慢慢染開、直到不可收拾,的連續。

每部洪常秀電影都有同樣的氣質,但它們亦是不同的,換了個地方,換了宣稱正處在的心境,換了些其實說與聽者都沒放在心上的話,就又催生我們從另個所在,不同地淘洗出再一些念頭的瀰漫。

《江邊旅館》裡,一邊是一夜間下盡大雪,覆蓋整個地貌,一邊則是旅館;一邊是純粹與超然,是寧靜,是生命的洗鍊,一邊則是重複又平庸到可悲的世俗,各種煩惱,那麼無甚新意,但既然說亦並不比不說來得平靜,那麼就說吧。人們說著俗事,嗆俗到自己都懶得耙梳,可喜怒哀樂在這之間,卻那麼真切,那麼銳利。

當窗外雪牆抹消了一切視覺的景深,旅館房間與咖啡座裡的俗事,被揭露了在凡常的憂煩底下,它們其實都是此與彼個生命,唯一而真實的時刻。無論那是怎樣無奇的情節,也無論那從哪裡來、將往哪裡去,人的存在,最絕對、以致於可能誕生詩意,的時刻,或許正是這些通過莫名的憂煩才終於達成的「與自己結合為一」。神聖與世俗,到底一體兩面。

電影最後收在餐廳裡,故事中兩組人馬就在隔壁桌吃飯,老詩人方才那樣癡癡表露愛慕,女子友人才剛宣稱著這對父子曾因為車子細故有了和她如何的過節,但當同處一室,曾有的糾結卻像是不曾發生。或者他們看不到對方,或者他們已忘了對方。

在與大雪相伴的場景裡,純粹,催生了世俗有著故事的生成和流淌,而食肆的無比現實裡,人與另外一人,故事的此端和彼處,本質上都是平行時空。

All Images Courtesy of 可樂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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