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graphy/ Yao.
從耽讀幾米作品的學生時期，到成年後像老友重逢般在書店偶然拾起翻看，總感覺晃眼過去的 20 幾年裡，他作品始終不變，卻也不斷改變（就連這種對比句型似乎也『很幾米』，同時不盡然幾米）。隨著舊讀者成長或老去、新讀者誕生，作者自我前進的痕跡，亦埋在各元素的細微變化之中。每每推出新作，幾米總讓人在熟悉中感到一股奇異的陌生——那是因為敘事語氣、畫風或藏在表層後的深意皆有所進化或展轉，還是由於時間的殘酷，身為讀者的我們終究與童心漸行漸遠？
求學時期是影響人們至深的階段，因而「學生」成了幾米作品中常見的主角，而那段家庭關係緊密的狀態與原始的社會化環境加成後，本身就是張力十足的故事背景。2022 年完成兩本童書後，幾米最新圖文繪本《星星是暗夜的眼睛》於暮春之際出版，時機處於校園放長假之前——如同一種隱喻，暗示著成長前夕種種的「空」。那或許是懸空的記憶、落空的期望、一向熱鬧的場所猝然變得空蕩，或者任人躺著久久凝視的星空。
繼躲進世上各個角落的孩子，幾米這次描繪了一群騰空飄浮的孩子。開篇的列車場景緊接著引出海邊的意外，短短兩三頁後，劇情便急轉直下，沉入掛著孤星的無垠夜空；此時書名幽幽浮現，將前幾頁的困惑不解與不安暫時凝結。揭開序幕後迎來連續四張大合照，春夏秋冬遞嬗著穿過同一座場景，影中人卻隨花草生機漸漸凋零。回過神之際，一段問句急促地接力躍出——人人皆經歷過好奇心那樣旺盛的階段，但凡有了疑問必然要追根究柢，即使知曉未必比渾然不覺來得更好。
「不是說好大家要一起長大嗎？不是說好每個小孩都要有快樂的童年嗎？」似是執著地追問，卻流露接近肯定的語氣：「這麼殘酷的世界，教一個小孩怎麼承受；這麼無情的日子，要一個小孩如何面對。」咚、咚、咚、咚，情緒如掉落山谷般節節下墜，畫面中的紅衣藍褲小男孩卻反而不斷往上攀爬，離開地面，登上枝頭⋯⋯直到進入最後尾聲之前，他始終懸浮在空中。
那是流離失所？追尋解答的自由？抑或從此海闊天空？
懷揣沉重的疑問，我們緩緩泅泳在排山倒海的記憶中。有別於以往著重以景喻情，或巧妙留白的感傷氛圍，《星星是暗夜的眼睛》這次幾近不留情地勾勒出鮮明身影，屬於逝去友伴的回憶彷彿經淚水稀釋的色彩，一道道堆疊在彼此身上融成一團斑斕，看似熠熠生輝，卻壓得胸口隱隱作痛。
小布熊、洩氣生鏽的腳踏車、見證全壘打的手套、凝視窗外的貓、打架後一起搽藥和好，還有各式各樣的煩惱、父母變了調的爭吵⋯⋯闔著雙眼的小小身影浮在頁面中央，一旁是他們短暫生命裡的曾經，如今只存在紅衣藍褲小男孩的腦海裡。關於失去的遭遇宛如蠟油，讓回憶燒得更旺，如燈燭領著我們在猶疑中移動，一步步向前邁入籠罩著未知的成長世界。
回顧幾米過往作品中的旁白，那些經典內容如同一段段散文詩，是成人打散語言，從遍地字詞裡打撈遺忘已久的念頭，重組純粹天真的情懷，因此無論浪漫或傷感，讀起來總是清清淡淡，淺淺地搔著心底。然而，《星星是暗夜的眼睛》釋放更多童稚特有的率直，直指世界上真實存在的萬般遺憾，讓繪本面前的讀者無處可逃，只能任自己被強烈情緒大力推至另一種層次的感動裡。最初的共鳴好比靈光閃過眼角，彷彿一股陌生新發現，但細細探究後，那不修飾、不壓抑的狀態令人莫名熟悉，一瞬間將思緒拉回遙遠的童年，逼人好好面對、直視自己——即使這麼做往往更容易察覺己身的懦弱，《星星是暗夜的眼睛》依然提醒我們活在當下，因為無論是想牢記、快轉、緊抱抑或淡忘的瞬間，「每一天都是僅有的一天」。
加入 Polysh Facebook 隨時閱讀最新、有趣的藝文與書籍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