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柏林駐村三個月,每天都越來越冷,尤其是十一月初開始,不可思議的冷,天空都是陰陰灰灰的,城市很安靜,我經常必須輕聲用腳尖走路; 很嚴肅的氣氛。
十月初 D 來柏林看我,他離開芬蘭後到土耳其跟波蘭晃了一圈,行李箱裡面裝太多東西都要爆開了。他說十月中要回紐約去了,回去之前想來看看我。在去土耳其之前他也在柏林待了一陣子。於是因為他的關係我感受了更私人經驗,他會跟我說他每天騎腳踏車到包浩斯附近的森林公園,那顆大樹下躺著看書,他喜歡寫作和音樂; 我跟他說德文真是要命一句都看不懂,他帶我去很少人知道的英文書店,很棒很安靜的地方; 後來我經常去那邊坐在小沙發上; 慢慢有幾個喜歡的地方,因為這樣生活感也建立起來,變成屬於我的記憶。
我們總是在別人身上學習很多,有一次我說我很討厭走到哪裡都被注視,這讓我感覺很不舒服,很像我不該出現在這裏,他說他們看妳沒有惡意,妳很好,要記得這點。後來我經常記起這句話。
(藝術)
發現駐村紀錄幾乎沒有紀錄這一部分,哈哈,下意識地避開了。原因可能是覺得不會有人有興趣,再來是過程太負面了,誰想聽呢?
當我開始想要做一個想法的時候,假設主題是『夢遊』好了,我會想用各種不同的材料去表現她,攝影,鉛筆畫,物品,光,在一個空間裡面如何表達夢遊的句子,但是在確定之前,想到材料要花多少錢,這些動作要花多少時間的時候就很折磨,很空虛; 每分每秒都要激勵自己不要放棄,繼續做; 在做作品的過程中也很難受,成品通常跟想像有極大的落差,反而是不經意選擇的旁門材料有最好的效果,但也是試了幾天幾夜才會有的一小點進展。好不容易熬到展覽,站在作品前面要跟大家解釋這是什麼,可是通常都已經跟初衷不太一樣了,在過程中早就翻了又翻,現在在我面前的這個東西只是有個空泛的名字,『夢遊』,但她已經超出我可以了解的範圍了。
從我對做作品有興趣以來都在這個地獄打轉,即使有成就感也是一霎那,只有在當我感覺到眼前這個物品/影像超乎我的期待,變得更好的時候,那一瞬間會有著迷的感覺。
展覽結束還會有下一個,沒有展覽也有 project 要做,焦躁跟擔心,最怕的感覺就是空虛了。為了做作品也得把感官開到最大,於是我很容易對句子想像很多,很容易陷進去,想為她做東西。想做的東西越多,就越空洞,越盲目。
(不要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沒有意義,因為妳沒有能力判斷)
駐村點廚房
還有必須非常專心,幾乎不太說話; 像在柏林的駐村藝術家們,從一開始都會微笑窩在廚房聊天,到最後都看不到人影; 有時候我會聽到隔壁的女生半夜釘釘子,有時候她會大哭; 另外一個女生平常看起來很正常,但是當她專心在油墨印畫的時候她會忘了穿鞋子走到外面買牛奶; 澳洲男孩原本很開朗,到後來也是心事重重,走到他前面揮手他也看不太到人影。
焦躁不安。
經常想逃走,如果我選擇跟大家一樣適用於社會的生活方式,處理事情,那我就不會都快中年了還在弄這些; 我心裡是很矛盾的,和其他人偶爾聊天的時候我會自言自語快速講一堆繞圈圈的話,好像身體走到這裏了心還留在後面等著決定; 當然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問題,這一點我感覺到,外國人更加純粹,他們決定事情後就會不計後果往前走,透露出最單純的天真,勇氣,沒有懷疑,當然他們還是會在這個過程裡面被折磨。
『可是妳知道嗎?每個人的人生都不同,都不同,妳必須真正接受這一點,這樣妳才可以接受妳本身的不同。』某天聽到的話。
在柏林有很多展覽要做,我看了一下日記,我寫了一段話:
“結束了在柏林第一個展覽,感覺上更加清楚了
所有碎片開始慢慢靠近集合在一起”
我用碎片形容一切,包括我的狀態,選擇,想法改變。
就像村上春樹說的,寫作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但他經常面臨肌肉和腦袋要炸開的臨界點,所以他必須跑步,用身體的勞累轉移思緒的勞累。但是當時我不知道要如何轉移,難怪每天都不太能微笑,所做的事情也有彆扭的味道。
(對德國人的一點觀察)
應該是從一下飛機就被海關下馬威了,不得不說每個國家的海關都不太一樣,例如英國海關有的很嚴肅,有的會對你微笑,有的會歪頭檢查護照,例如比利時的海關就很像鄰家大叔,還會祝福旅客有美好的旅程; 但是德國海關的鷹眼真是不得了,當時因為我的申根簽證有爭議,照理說我還是可以申訴的,但他直接告訴我如果有爭議就必須去辦延簽,而且是今天; 當時我在想到底有誰會在到達德國的第一天就去簽證局辦延簽?後來我也是拖了兩個禮拜才去。
辦延簽是跟H一起去的,因為她在芬蘭待了兩個月申根簽證也快用完,多虧她的細心跟行動力,她告訴我延簽需要準備多少文件,於是我們找了一天一起去簽證局。讓我驚訝的是所有的簽證文件都是德文,面對簽證官的時候她也是說德文,還好流程不複雜,花了一天的時間就走完了。
之後還必須去駐村地附近的戶政事務所登記入住資料,也是一大堆德文沒有英文,不知道是怎麼通過的,但印象比較深的是,簽證局的人員有些不太友善,戶政事務所的也是,他們好像認為既然妳要住在這裏就是要會說德文; 我必須不斷說明延簽的目的並不是要在這裏找工作; 每說一句英文就可以看到對方皺眉頭。回覆我的口氣也蠻兇的,很少看到他們微笑。
不過雖然如此,我要辦的文件等等都以光速的速度完成了,不得不說效率驚人。
再來是駐村點的負責人,記得第一天看到她,我問了一個問題,她想也不想就說 NO,這倒是嚇了我一跳,如果是英國人不太可能說這個字,他們會用很長的句子解釋這件事可能有困難; 但後來因為她幾乎每天都說 NO,大家後來也習慣了; 但有趣的是雖然她說 NO (例如有次我們問她網路頻寬可不可以增加?這麼多人在使用網路變得很慢),她也是一開始說 NO, 可是隔天就派人來檢查網路盒子等等; 浴室塞住了請她處理,她說這應該是住戶要共同維持的,可是晚上也是請人來處理; 印象中我好像跟她口角幾次,但後來居然跟她維持很好的關係,可能是我也喜歡她心直口快的那面,口角過後她也不會放在心上,反而會把事情處理好,這態度我很喜歡。
有次我去駐村點附近的瑜珈中心做熱瑜珈,開始前老師說無論有多熱多不舒服都不要離開這個房間; 但是我真的是受不了幾乎要吐了,我走到門口準備打開門,老師氣得大叫阻止我出去,我還是打開門出去不管他,坐在門外呼吸舒服的冷空氣,心想我才不要死在裡面呢!在吹風的時候櫃台小姐過來跟我說,熱瑜珈一定要堅持住,不然效果會不好,我說我在裡面根本沒辦法做任何動作了沒辦法呼吸,她笑著說那麼妳可以在裡面坐著就好,堅持住; 所以我又進去了,坐著,本來以為那個被冒犯的老師會氣到碎碎念或者大聲對我說教(但其實我也不會理他),可是他很溫柔的在我旁邊說,不舒服的話坐著就好; 很難想像五分鐘前他還在破口大罵,我很驚訝他們的個性。
在任何國家很少看到願意衝突的,但我遇到的德國人好像不認為這一刻嚴肅的話,代表對人的喜好。所以我在德國學到最多的就是,不要害怕說不要。
嬰兒的冒險
嬰兒巴士
(瑜珈)
在去德國之前我沒有接觸過,但德國冬天實在是太冷了,又加上 H 大力推薦附近的瑜伽中心便宜又方便,於是我們一群幾乎所有的人都買了瑜珈墊,每個人在自己房間鋪了一塊代替沙發,有時候一起聊天就會帶自己的瑜珈墊去對方房間坐著拉筋喝啤酒,變成很美好的回憶。
記得剛來的時候我問 L 說為什麼澳洲人看起來都好開心,打從心底笑的那種,他說:『因為我們懂得平衡生活和挫折啊。』可是過了一陣子進入冬天的時候,連 L 看起來就像是洩氣的皮球; 還好有瑜珈平衡澳洲人的身心。
難得合照
後記 /
一不小心又寫接近三千字,哈哈,我果然是很嘮叨的人,謝謝大家從冰島芬蘭一路看到柏林篇,有時候我也在想不知道其他人的駐村心得是如何?真的很好奇,有機會問問其他人好了。
下一篇的柏林駐村就是最後一篇了,我們下一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