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群媒體世代,怪怪少女發聲:用創作逃離焦慮,John Yuyi

她把泡麵當飾品穿戴,把人們曬在網路上的照片曬在人體上,把充電器繞成鞋帶,把網路語音留言黏在舌尖。她是 John Yuyi——不是來自西方的約翰,而是道地的台北女孩江宥儀。國外媒體稱她為藝術世界裡的 Willy Wonka,或許,網路就是她專屬的巧克力工廠,社群媒體是點石成金的魔法棒;平凡生活的百般姿態,在她手裡皆成玩物。前陣子舉辦在朋丁的《Why Didn’t You Like My Pic?》聯展,則是 John Yuyi 首次在家鄉粉墨登場。這次我們聚焦於這個有趣的女孩,請她分享腦中樂園的各種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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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先談談之前在《Why Didn’t You Like My Pic?》展出的作品。

 

展出的作品是我比較主要的 project——《FacePost》跟《BodyPost》。它們源於之前黏土泳衣系列的粉專宣傳活動,那時是第一次把 facebook 跟黏土作品放在背上,後來隔了一年在紐約突發奇想,覺得如果把朋友和自己的 post 貼在自己身體上應該蠻好玩的。單純玩了一下,結果在 Tumblr 和 Instagram 上不停被分享流傳,還被韓國東大門偷去做 t-shirt。由於迴響不錯,我就繼續跟不同的女孩子做不同的主題,都與她們自己的社群媒體有關。例如,展出的其中一個主題《messenger》及《Voice Message》,和一個在眼睛下的已讀紋身貼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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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ssanger》by John Yuyi & Tom Galle, Tokyo,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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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ssanger》by John Yuyi & Tom Galle, Tokyo, 2016

中間那幅來自於《SKIN ON SKIN》系列,是在日本拍攝的。另外那次還有展出《TAPE TAPE FURBY》。它是利用不同的膠帶把 Furby 黏在牆壁上,用不同膠帶做出的小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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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IN ON SKIN》,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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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PE TAPE FURBY》. Model/ Olivia Furby Cobra

.那次的聯展名稱是《Why Didn’t You Like My Pic?》,在網路上分享創作時你有過這種感覺嗎?

 

不會有這種感覺耶。經過實踐服裝科系的洗禮後,我不太在意被別人討厭、看不起,我在創作時不會想到要讓很多人喜歡。況且我覺得那些 haters 其實很可愛!有個  hater 之前傳訊息說:「I’m not your fan」 ,但沒幾天又傳:「 I’m your daddy」(笑)。實踐的個人競爭非常強烈,特別是在做時裝週的時候。小時候的我比較悲觀,更是個超級完美主義者。但現在的創作已經不是個能夠追求完美的 100 分了,我也不會想到要讓很多人喜歡。而且最近事業蓬勃,我心裡只有感謝跟感恩。不會開心太久,大概開心一兩天就覺得 ok 了。

 

.大學就讀服裝設計的你,使用許多不同的方式(黏土、服裝、紋身貼紙等)進行創作。你是如何摸索出適合自己的創作媒材?

 

我也是最近才慢慢被稱為藝術家,我自己沒有想到會變這樣。在紐約我遇到一位比利時藝術家,同時也是我的創作好夥伴 Tom Galle。我們本來就是很要好的網友,在紐約見面後不論在生活、創作方面都蠻投合的,幾乎天天都會到 studio 做做東西。從紐約回台灣後,莫名其妙開始碰了粘土,越碰就覺得越好玩,就決定把它做成小裝置拍攝。後來覺得這樣不夠,自己還需要累積更多作品,就嘗試了更多的媒材。雖然一開始念服裝設計、也很喜歡服裝,但設計衣服的話我只會想做自己想穿的,也沒有足夠的熱情一季一季地做品牌。

 

蛋組合
《JOHN YUYI SWIMWEAR X CLAY PROJECT》, 2014
蛋組合
《JOHN YUYI SWIMWEAR X CLAY PROJECT》, 2014

.黏土泳裝是你最早、也是頗受歡迎的系列作品。為什麼會選擇做泳裝?

 

泳裝是一種結構簡單、不需要太多剪裁的服裝。我可以直接把圖像放上去,成為 bodysuit 的一部分,視覺上也是蠻可愛的。一開始打算只做一件泳裝作為作品,但發現單價太高了不如批大量做,才決定做成商品販賣。

 

.你曾說過自己最喜歡的系列作品是《SKIN ON SKIN》,可以說說為什麼是你最喜歡的作品嗎?

 

我很喜歡關於皮膚和身體的東西,我的創作都跟這些都有點相關。這個作品是把我的皮膚印在豬的皮膚上,所以稱為「Skin on Skin」,拍攝於日本。我去日本就想拍日本文化,而 AV 女優是很象徵性的,因此拍攝了《FacePost》的男性版本——把女優的影像放在男麻豆臉上。有趣的是,一開始在找日本男麻豆時,大家都很有意願。但一聽到是這樣的作品,他們不約而同地驚嘆「きつい!」(太激烈了!)。結果還是拍了一個 gay 的朋友,這是比較可惜的地方。這是我目前最喜歡的作品,因為其他的作品對我而言有點太小女孩了,比較繽紛幼稚一點。《SKIN ON SKIN》是我覺得在呈現上比較完整的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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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IN ON SKIN》,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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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女優》, 2016

.在許多不同系列中都可以看見人體作為創作素材。拍攝人體對你而言具有什麼特殊意義?

 

我覺得人物拍攝是最有互動、也最有趣的主題。拍攝許多作品時,我都會故意拉近鏡頭去拍攝人體的細節。人的好多細節都好不同、好奇妙!有些人雀斑很多、有些人痣很多、有些人鼻頭粉刺很多… 這些我都覺得很有意思。每個人的膚色也因各不同而很有趣:有些人皮膚比較深,創作放在他身上就會比較不顯色;有些人皮膚比較白就很顯色。但我不是攝影出身,還需要更精進自己的攝影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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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K POST》, 2014

.你曾提到社群媒體是極重要的創作靈感之一。可以談談你和社群媒體的關係嗎?

 

對我來說,社群媒體除了是創作靈感的來源,也是心情抒發的一種方式——感情不順、情緒不穩的抒發。也有一些心情抒發在後來成為作品;像是冰塊系列,以及《BodyPost》裡其中一件——我把王菲的《出路》歌詞列印出來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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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 cube from heart》, 2016

至於和社群媒體的關係,我覺得社群媒體很能替創作者自身形象加分。強烈鮮明的個性在社群媒體上會比較容易引起大家的興趣。舉例來說,做 Macbook Selfie Stick 這個作品的有三個人,但大家常常會忽略那第三個人,因為他沒有投入打造自己的網路形象。我覺得這是差別所在。Instagram 現在算是我最主要的創作平台。

 

.身為女性藝術家,你覺得在創作方面女性是否有性別弱勢?

 

我覺得看你是用什麼角度去看待這件事情。我身邊比較多男性白人的藝術家,因此對我而言,除了社群媒體上的網路形象,身為女性比較容易被看見——形象較光鮮亮麗也較有曝光率,容易被人記住,觀眾也比較容易印象深刻。身為亞洲女性的創作者身份,的確會引起西方媒體的好奇注目。而如果從大角度去看,多數大眾對女性作品的格局期待相較窄小。在我的創作初期,大家都以為我的作品是我男朋友的攝影作品。當時我很常為此難過,覺得社會男女真的好不平等。難道男生一定比較有能力嗎?但現在我其實不太追求什麼。當個亞洲女生創作者,也是有些好處的。比如拍攝女生雙方都比較舒服自在,也可以變朋友,創作過程比較像一起玩,更沒有異性間的尷尬。而且藝術這種東西我覺得很主觀,坦白說,有時候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做的是藝術。那就只是我想做的事情,沒有特別去定義或是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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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rwegian Wood ノルウェイの森》,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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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rwegian Wood ノルウェイの森》, 2016

.「創作的動機之一是為了紓解內心的焦慮」,那在創作過程中,這份焦慮有發生什麼轉變嗎?去了不同地方後,一開始的創作理念是否有變化呢?

 

一開始到在紐約的日子我的狀態不太好,常常焦慮又心煩意亂。之所以一直持續創作、持續跑不同城市是因為停不下來。也不敢停下來。要用事情把生活填滿才不會感受到焦慮。這是創作的原因之一。

 

.除了台北,你多待在紐約和東京。從一個年輕的創作者的角度,這兩座城市和台北的差異為何?

 

我到紐約實習後,覺得紐約是個不錯的地方。我在紐約得到很多神奇機會和不一樣的際遇。例如莫名其妙到紐約服裝週做 model、替一些高檔品牌做服裝拍攝,《Why Didn’t You Like My Pic?》的策展人也是在紐約認識的。在那邊你可以做很多事,只是資源相對比較貴;如果想做什麼就要花比較多錢,在台灣想做什麼就比較便宜。

 

東京則最令我感到意外!以前去東京都是旅遊而已,沒想到這次東京給我的回應是所有城市裡最強烈的——比紐約更強烈。我幾乎每兩、三天就會進行創作,但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邀約和際遇。當我在 Instagram 宣布要去東京時,很多從小耳熟能詳的大雜誌都來聯繫我。例如 NYLON 雜誌本來找我去街拍,後來又介紹一個 It Girl 的主題給我,再之前又主動提供六頁的介紹版面,讓我受寵若驚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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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在紐約,一個創作者可以慢慢建立起自己。我在紐約慢慢累積作品,後來東京的媒體看見了這些作品,認為值得報導便來聯繫我。去日本大家把我當貴客,但回來台灣真的沒人把我當回事,甚至中國也會有人跟我接洽。其實蠻難過的,台灣媒體要等到國外媒體報導了才發現有什麼可以介紹。之前有個台灣媒體的朋友想要介紹我的作品,但他的上層原本認為我的作品太像學生作品,直到聽到 i-DDazed 等外媒也有採訪後才同意。

 

.那第一次在台北辦聯展有什麼感覺?

 

很感動!終於有台灣人要理我了!我是個非常愛台灣的台灣人,但台灣人都不理我好難過哦。為什麼外國人理我成這樣台灣人都不理我(笑)?同樣的作品放在臉書上和 Instagram 上的迴響差別就很大,因為 Instagram 上國外的觀眾比較多,臉書的台灣朋友可能覺得比較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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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是因為我的粉專幾乎都打英文,但我超 local 耶,made in Taiwan!我在 Instagram 看到很多很有才華、有些還比我年輕的台灣人,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跑遍各個城市、打造被看見的機會。也許是因為媒體文化不夠多元和蓬勃,使得創作比較難有被看見的機會。

 

我覺得台灣大部分主流雜誌的讀者落在 25 到 30 歲之間, 例如 ELLE、VOGUE。與日本相比之下,台灣好像沒有其他年齡層的大眾文化雜誌;而日本有比較多擁有廣大讀者群、而且年齡層不同的文化雜誌。後來台灣的 ELLE 雜誌有連絡我,讓我蠻感動的。 希望台灣在這一方面能夠更蓬勃發展。

 

我之前在某雜誌做過造型助理,在那裡的經驗讓我感受到上位者的保守。他們多認為大家沒看過的東西就是大家沒興趣看,大家都在看的東西就更要推波助瀾。很類似「台灣之光」的效應:默默努力的過程,是不會得到大家的支持和關注的。也許台灣人還是蠻傳統保守的吧。也是因為這種保守的態度,讓台灣還在自己的小圈圈裡玩日式小清新感 —— 即便現在日本蓬勃的也不只小清新風格。台灣和香港都還有一種改造式的日本影子存在,不過最近應該有越來越好的跡象。

 

.近期有什麼新的創作計畫嗎?

 

我會以在東京的創作模式去倫敦創作。目前訂定跟日本籍的倫敦女歌手 Rina 合作。之前在我的《FacePost》系列還沒有打響名號前,她就已經在一張專輯裡放上她自己的社群媒體刺青。後來聯絡上後,她告訴我是受 FacePost 系列的啟發,真的讓我非常感動!除此之外,我還會跟一位同年的香港籍服裝設計師 Robin Wun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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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CE POST》. Photography/ Chien-Wen Lin aka Things i Lost

俗話說,當生命給你酸苦的檸檬時,把檸檬做成好喝的檸檬汁;不論生命給 John Yuyi 檸檬、黏土、或是社群媒體,她都能將它們化為引起觀眾共鳴和莞爾的藝術。不同的城市、性別以及網路文化與 Yuyi 直覺性的幽默和縝密的心思激盪出獨出心裁的火花。未來不論她拾起何種媒材,被稱為設計師、攝影師、或藝術家,可以肯定的是,Yuyi 心中創作的火光將持續燃燒不致止息。

 

All Artwork Images Courtesy of John Yuyi.
Interview Photography/ Man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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