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馬戲團|今夜採集:難以數計的狗兒,與童話的疏離,《犬之島》

(From L-R): Bill Murray as “Boss,” Jeff Goldblum as “Duke,” Edward Norton as “Rex,” Bob Balaban as “King,” Liev Shreiber as “Spots,” Harvey Keitel as “Gondo,” Koyu Rankin as “Atari Kobayashi” and Bryan Cranston as "Chief” in the film ISLE OF DOGS. Photo Courtesy of Fox Searchlight Pictures. © 2018 Twentieth Century Fox Film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Wes Anderson 的最新作品《犬之島》(Isle of Dogs),背景是未來的日本群島,犬類動物被流放到一座垃圾場島嶼。12 歲男孩小林為了找尋愛犬登上犬之島,聯合島上的犬,一同對抗腐敗的小林市長。

他的所有作品都是童話,甜美的童話,殘酷的童話,雙層的童話,意有所指也心不在焉的童話,關於遠征但其實是要留在原地的童話。

它們關於家庭,關於家庭的聚合與裂解,關於家庭的破口,關於溜進一個自己並不屬於的家庭、一個自己從沒有擁有過的家庭。這些電影包含著不同重心與尺度的「家」,一個家的危機,啟動新一個家的醞釀與成立,而在這新的家屋與家人逐漸打造起來的過程中,參與其中的人將可以真正地住進去。

換句話說,關於 Wes Anderson 那些對稱、置中、童趣物件、精心機關與小花樣,那並不是作者對現下世界的某種表述(representation)而是他對一個世界的建構,或說「圈界」。說是世界,但其實就是某個家,或甚至,其實只是一個房間。所有人,在同個房間裡,一起作著同件事。同樣的價值、同樣的任務、同樣的美學。濃郁的軟禁感,但這麼美,就宅著也無所謂。

《犬之島》延續了 Wes Anderson 一貫的創世邏輯,但又相當不同,這是個似乎「來真的」的現實寓言:很壞的壞人、很粗暴的對待、很駭人的垃圾島、很黑暗的末日城,腐敗與壞毀幾乎逼真,小狗的傷口與殘疾那麼赫然出現。《犬之島》的一切仍是那種足以把人關在裡面一輩子的精緻與精密,但它們卻是邪惡、悲哀的。絕望的色調,被孤立在黑色大海底的島嶼監牢。

犬之島作為一個家、一個房間,太不祥、太令人坐立不安了。在迢遙的搶回主權的過程中,Wes Anderson 的封閉美學,變成了危機環伺的窒迫感。而巨崎市作為一個內在傾斜、必須被破解被另外代入的「原本的家」,陰沈而層層疊疊,讓「回到那個家」的渴望,變得曖昧而歧義。

在電影院裡無所適從。Wes Anderson 的電影第一次就這麼突然變得很遠。觀眾回到觀眾席,戲臺上,一齣正搬演的精緻偶戲,在那裡有天翻地覆的城市的滅亡將至,風暴展開。我們在台下看著,對童話的疏離與清醒。

Wes Anderson 電影對情緒的動員,許多是來自於整幢洗鍊又精巧的美學,關於家的各種進與出、觀望與彆扭、秘密和衝突……都瀰漫著一種軟糖般的眷戀甜美,但這份美,都處於「比小孩高一點,比大人矮一點」的微妙尺度感(否則這種強迫症候大可能是光譜另一端那種 Stanley Kubrick 的冷酷恐怖了),這使得童話不是翻閱著有精美插畫的童書,又也不是個隨時會警覺起來、冷眼審視其與現實之互相隱喻的情境,而是被催眠、被融化、真誠的嚮往轉換為純潔的相信,這使得面對極簡單的情節也被驅動各種複雜的情感。

但《犬之島》的陰沈調性,改變了這個尺度感。它似乎變大了,成為現實的比喻(儘管是善惡二元的幼稚定調),我們在那裡找尋著各種警世的對應;它也似乎變小了,在極端情勢底,人的願望、犬的願望,不得不是那麼有限。

All Images Courtesy of 20th Century Fox 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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