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s Anderson 的最新作品《犬之島》(Isle of Dogs),背景是未來的日本群島,犬類動物被流放到一座垃圾場島嶼。12 歲男孩小林為了找尋愛犬登上犬之島,聯合島上的犬,一同對抗腐敗的小林市長。
他的所有作品都是童話,甜美的童話,殘酷的童話,雙層的童話,意有所指也心不在焉的童話,關於遠征但其實是要留在原地的童話。


它們關於家庭,關於家庭的聚合與裂解,關於家庭的破口,關於溜進一個自己並不屬於的家庭、一個自己從沒有擁有過的家庭。這些電影包含著不同重心與尺度的「家」,一個家的危機,啟動新一個家的醞釀與成立,而在這新的家屋與家人逐漸打造起來的過程中,參與其中的人將可以真正地住進去。
換句話說,關於 Wes Anderson 那些對稱、置中、童趣物件、精心機關與小花樣,那並不是作者對現下世界的某種表述(representation)而是他對一個世界的建構,或說「圈界」。說是世界,但其實就是某個家,或甚至,其實只是一個房間。所有人,在同個房間裡,一起作著同件事。同樣的價值、同樣的任務、同樣的美學。濃郁的軟禁感,但這麼美,就宅著也無所謂。








《犬之島》延續了 Wes Anderson 一貫的創世邏輯,但又相當不同,這是個似乎「來真的」的現實寓言:很壞的壞人、很粗暴的對待、很駭人的垃圾島、很黑暗的末日城,腐敗與壞毀幾乎逼真,小狗的傷口與殘疾那麼赫然出現。《犬之島》的一切仍是那種足以把人關在裡面一輩子的精緻與精密,但它們卻是邪惡、悲哀的。絕望的色調,被孤立在黑色大海底的島嶼監牢。


犬之島作為一個家、一個房間,太不祥、太令人坐立不安了。在迢遙的搶回主權的過程中,Wes Anderson 的封閉美學,變成了危機環伺的窒迫感。而巨崎市作為一個內在傾斜、必須被破解被另外代入的「原本的家」,陰沈而層層疊疊,讓「回到那個家」的渴望,變得曖昧而歧義。
在電影院裡無所適從。Wes Anderson 的電影第一次就這麼突然變得很遠。觀眾回到觀眾席,戲臺上,一齣正搬演的精緻偶戲,在那裡有天翻地覆的城市的滅亡將至,風暴展開。我們在台下看著,對童話的疏離與清醒。


Wes Anderson 電影對情緒的動員,許多是來自於整幢洗鍊又精巧的美學,關於家的各種進與出、觀望與彆扭、秘密和衝突……都瀰漫著一種軟糖般的眷戀甜美,但這份美,都處於「比小孩高一點,比大人矮一點」的微妙尺度感(否則這種強迫症候大可能是光譜另一端那種 Stanley Kubrick 的冷酷恐怖了),這使得童話不是翻閱著有精美插畫的童書,又也不是個隨時會警覺起來、冷眼審視其與現實之互相隱喻的情境,而是被催眠、被融化、真誠的嚮往轉換為純潔的相信,這使得面對極簡單的情節也被驅動各種複雜的情感。
但《犬之島》的陰沈調性,改變了這個尺度感。它似乎變大了,成為現實的比喻(儘管是善惡二元的幼稚定調),我們在那裡找尋著各種警世的對應;它也似乎變小了,在極端情勢底,人的願望、犬的願望,不得不是那麼有限。
All Images Courtesy of 20th Century Fox 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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