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正式進入冬天,每天都很冷,倫敦的冷反而不算什麼了; 每天下午三點半就天黑,就算是有日光的日子,空氣中也是瀰漫著一片厚厚的霧。朋友說這樣的霧會持續到春天。
更專心在做作品上面了。
有人知道做作品這件事會上癮嗎?藝術很妙,她會讓你痛苦,讓你沒自信,赤裸裸的沒有方向; 但一旦你在虛無中抓到了一條線,奮力往前走,一切的辛苦都會有回報,這樣的滿足是沒有任何事可以比得上的。
記得最純粹的開心是在 foundation 的時候(算是台灣的大學一年級),當時為了交出一系列的畫,幾乎是沒日沒夜的畫; 畫了一大堆狗屎東西,很憤怒,試了無數種方法,自信心蕩到谷底,我人生虛假的表面自信沒辦法再保護我,還因此大哭了,經常跟朋友哭訴企圖取得一些自信心,但這些都是更表面的,唯一真實的是當你面對你要做的材料時,是否能百分之百專心。後來我終於在幾乎接近放棄的倒數幾秒鐘抓到了線,很難形容的那一瞬間,一切都變得清楚了,我做好了系列。
就像是拼圖排列,需要的不僅僅是專心還有熱情。那個瞬間也可以解釋為臨界點,好像把『想要完成』的心情無限上綱到極限,等待某一刻的確定。後來我相當著迷於這個過程。一些嗑藥的朋友說他們也在找一種超越的感覺,清醒的時候沒有辦法所以必須喝酒才行,才能進入迷幻的狀態畫圖做作品,但是我比較變態,我喜歡在清醒的時候自己折磨自己,告訴自己有多渺小,脆弱,無能為力,沒有才華,等等; 然後越來越認清楚,感覺身體越來越乾淨,繼續折磨,就會有很純粹的東西出現。
而做作品的過程剛好很適合在柏林這個城市,這是一個相當務實 / 現實的城市,裡面的人也是如此; 他們不喜歡過多的裝飾,不喜歡欺騙,喜歡面對任何麻煩和傷痛的部分,也因為如此他們的表情總是嚴肅,一種對人生更明白的態度; 這樣的堅強非常打動我。
後來因為一些展覽邀請再到柏林來,住在不同的地方,我只能說柏林的工作室就是我夢想中的工作室,寬闊,沒有累贅,空氣乾淨,極度安靜,很開心世界上有這樣的城市存在,讓我很滿足。
(駐村藝術家們)
很喜歡每一個人,對我來說這很詭異,通常我不會喜歡進入一個群體,可是他們讓我覺得自在,我可以做自己,我可以隨時坐下也可以隨時離開,不想笑的時候不需要笑,不會有任何的批評。
直到現在距離駐村已經三年了,還是可以跟其中幾個人維持友好關係,很難得,即使我們現在都在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生活。
進入冬天後大家都比較憂鬱,難得說話的時候沒有逗點分號只有突然的句號; 我是一個很無趣的人,除非已經建立信任感否則很難對談,但跟他們就是容易,互相照顧。例如有天晚上我回到房間,很不舒服,H說不然我煮茶給妳?幾分鐘後她帶著一壺蜂蜜奶茶給我,我們坐在床的邊邊角角聊了很久。
曾經以為我的問題很狹窄,但其實大家的問題都差不多,例如如何讓藝廊接受?如何賣出作品?如何不被低落的情緒打敗?即使環境對藝術不友善,但我們仍然很珍惜每一次的展覽機會,可以完整說話的機會,很努力的準備。
(最後一週)
策展人來我房間選走了四樣東西,在短短一分鐘之內決定好也沒有廢話就走了,我鬆了一口氣。鄰居拿了梨子過來,非常好吃的梨子。
結束了!
在柏林的駐村算是完成了。
聊天內容:
很辛苦,嗯很辛苦沒有未來,會失敗,對,成功的人沒有幾個,可是我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什麼讓我感興趣的東西。對,我很不切實際,但那又怎樣關你什麼事。
現在想想當時真的是很專心,很執著,是我最喜歡的一段時光。
接著就要打包了,把大部份的材料留給駐村中心讓下一個人使用,反正我也帶不走; 整理了所有的東西也才一個行李箱跟一個必須寄回倫敦的箱子; 感覺輕鬆很多,完成了一個很棒的過程,但某個部分也變得不坦率,也許我也知道並不是想要的都可以成真,與其對空氣說話還不如放在心上。
柏林這個城市對我來說,跟她相處就像在告解一樣,變得非常乾淨; 期待未來以及不想輸給別人的心情,矛盾,屬於我們這個年代的焦躁。因為不斷旅行所以我沒有辦法跟誰有長久的友誼,也討厭說再見,但感情不會消失。
往倫敦的飛機上太過感傷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停爆炸,該是時候回家了。
沒有感覺自己正在倫敦,出了機場後到倫敦橋車站跳上了計程車卻遇到最嚴重的塞車才有點踏實的感覺,我在倫敦了,這就是我最喜歡的城市; 以前都不會特別覺得身邊的朋友的腔調有什麼奇怪,但現在卻驚訝於大家的英國腔。
被英國腔英文圍繞的感覺非常的幸福,可以用英文溝通也很舒暢。
而時間流動的速度也非常詭異,距離跟好友見面喝東西也才幾個月前而已,到底在這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呢,為什麼我覺得好沈重。
但的確有回家的感覺,被身邊朋友照顧關心,隨時回倫敦都不需要擔心,因為總是可以找到溫暖的地方。
(駐村紀錄完成了)
謝謝讀者們陪伴我從冰島 / 芬蘭 / 柏林 共五個月的駐村紀錄,讓我有機會把這些回憶整理分享給大家。
這段旅行對我來說很有意義,在回憶的當下很多時刻情緒激動想回到當下, 在當時我並不知道這些過程會帶著我如此巨大的改變。
而現在我非常非常想念每一個人,你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