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偌大的黑夜裡,沒有人是不孤獨的,或者應該說,沒有人想像自己是不孤獨的。正因為白日是屬於群體的,無不時得想著和誰、到哪、做什麼,看似滿足的微笑以及聊不完的話題,或是漫長而枯燥的文書工作,其實對於每天醒來的那杯咖啡,似乎只是喝下肚中,早已不記得那是什麼味道。還好夜晚總是要來到,連與枕邊人說聲密語都急欲省略,意識直接扭到他方。我們先是變成沙子,慢慢地沉到海床,大部分的沙子會重新被沖上岸邊。如果夠幸運,珠蚌肥厚嫩滑的舌頭會纏繞這顆砂粒——我們以為的軀體,沙粒沒有痛與苦,只是不停地滾動,像是不斷搓揉的湯圓,等到蚌殼鬆開,有誰能想像自己換了一副模樣。
十八年是從誕生到青少年的長度,但那是人類生命的觀點,每個物體都有著自己的時間軸;無視於時間的有限性,MONO 的十八年是始終如一。從東京的第一次演出到紐約第一次跨海演出,無論觀眾是多是少,團員們只是持續地探索著聲音、製作專輯、巡迴演出,這些過程看彷彿蒙上了模糊的霧,直到旁人如我的提點,才淡淡地想到:「原來已經十八年了,不知不覺去過許多地方。」
談及音樂的本質,技術與特效從來不是 MONO 追求的重點,隨著錄音、巡演、接受採訪這樣的迴圈一再重複,MONO 對於各種細節也越加純熟;他們想要認識的,不完全是手中的樂器能呈現多驚人的效果,而是「自己對於身體與樂器之間的平衡能有多大的掌握」。為了能達到隨心所欲的狀態,長時間的堆砌造就了 MONO 極為厚實而廣闊的視閾;那些旋律刺激著情緒,無論是哀愁、狂暴、靜謐、祥和——這並不是身為聆聽者的妄自揣想——在這些音樂被創造之初,團員們便是用心理的波動與想像來塑造旋律雛形。
在完成《Requiem for Hell》的期間裡,偶然讀到但丁的《神曲》,兩者之間存在著一條崎嶇卻聯通的道路,越窮盡書中描繪的死後世界、地獄、煉獄、天堂,這中間的關係也就越加清澈。死後的世界,生前的名利是非都將與形體散滅,而美好記憶卻會持續在每個次元過渡時給予力量,這些曾經珍愛的事物將會鑿在靈魂上閃爍。
也許人的形體最終都會到達彼方,但在抵達前,我們都要試圖把記憶裝幀起來;也因此前一陣子,MONO 釋出一段追溯他們成團中最重要的記錄影片《Journey Through Hell》,其中回到了專輯錄製的母地——錄音師 Steve Albini 位在芝加哥的工作室。MONO 和 Steve Albini 有著近乎十五年的情誼,影片中聊起他們如何相識,Steve Albini 如何與 MONO 磨合,共同錄製從沒見過的樂器…訪談中看著過去樣貌的分鏡, MONO 也漸漸串連起當下的自己。
十多年過去,團員們造訪許多國家,每一個國籍地域都因為獨特的地理、氣候,映射出不同的民族個性;在各種條件組合的情況下表演,眼前所見到的景象有也會有所差異。「有的時候閉上眼便能看見歌曲之初的面貌,有的時候卻是一片黯寂」,但無論如何,音樂之中想要表達的意念是相同且確切存在,隨著經驗累積,巡演的過程反倒變成如何從相異的道路上抵達同樣的終點,「然而,在國籍之前,人們可以簡單的分為兩種人——好人與不好的人,好人們有個溫暖而富足的內心,在需要幫助之時伸出援手。」
被選中的珠子在夜空中漂浮,人們以為接下來可以隨心所欲地實現不可告人的願望,自由自在地前往他方。但以旁觀者的視角看來,他們全都被旋律中的一股力量牽引——看著彼此珠面映照的類似樣貌,慾望的輪廓是如此相似,還以為看見了自己,一顆接著一顆來到黑洞的入口縱身而下。隔晚睡前,又在欄杆上向墜落的星星許著願,想起曾有人說過,入睡之後我們都是一顆顆的星星;散落的星群在夢境裡緩緩被那黑洞吸引——無止盡的慾望,被包覆在沒有盡頭的黑洞裡。
春と修羅:Mono x Kashiwa Daisuke
Legacy Taipei/ 台北市中正區八德路一段 1 號
2017/1/13(六)07:00 pm
Images Courtesy of MONO & Highnote 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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