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作品不僅只於同志議題,更多的是家庭與母女關係。該慶幸這樣的故事發生在自己而非別人的生命中,唯有如此,故事才有機會被記錄下來。」——黃惠偵
從《我和我的T媽媽》到 2016 金馬影展《日常對話》
2016 年台灣第三屆酷兒影展,片長 54 分鐘的紀錄片《我和我的 T 媽媽》(The Priestess Walks Alone)正式與觀影者見面。今年的金馬影展,黃惠偵導演與工作團隊,以更長的篇幅重新呈現影像敘事,片長長達 88 分鐘的《日常對話》(Small Talk)以不同的剪接方式、敘事語調,再次將家庭裏的故事和生命歷程以影像敘述的方式呈現給大家。
紀錄片裏的母親,帶著兩個年幼的女兒離開家暴的父親,做牽亡的工作,在社會階級結構的邊緣,與女兒共同撐起一個家。在導演黃惠偵年幼記憶裏,母親總是帶著「女朋友」回家,那些阿姨們照顧過兩姊妹、也許在家中曾短居一陣子。然而,這些久遠而模糊的記憶片段,卻是母親再也不提及的。自我認同為同志的媽媽,為什麼會決定結婚生子呢?許多未解的疑惑與心結,在黃惠偵導演心裏積累著,這些與母親和己身相關的生命故事,什麼時候可以再被敘述出來呢?
一張餐桌的距離:攝影鏡頭開啟的對話契機
長桌的兩端,搭坐著母與女。鏡頭裏,她們面對面,卻不相望;家居場域裏,她們同住一處,卻彼此很陌生。紀錄片開頭,母親沉著地替女兒及孫女準備了一魚兩菜的中餐,擺妥在餐桌前,便安靜地出門了。黃惠偵導演自語:「我和媽媽的關係,好像只剩下桌上的那桌飯菜…..」亟欲跨過貌似陌生人的邊界,必然要走過彼此內心一逡。然而,黃惠偵導演說:「媽媽以前從來不說自己的事情的。」可是,「我和妹妹一直都是想知道的。」所有時間無以解答的困惑,積累在母女關係裏,成為家庭歲月的灰塵。於是,開啟了黃惠偵導演往後的影像敘事和紀錄。
對生命故事進行爬梳、整理之前,必須不斷地向內掏挖。映後座談中,黃惠偵導演被問及,有沒有預先設立一個臨界點喊停,她搖搖頭,說:「我能夠挖多深,就挖多深。」這是沒有盡頭的路,也沒有所謂終點,關於拍攝、談話的過程,她說:「要做到自己以後不會覺得後悔。」對於觀影者而言,這是一個窺見他者生命路程的感受性經驗,是全新認識的單面向過程。然而,對於導演和被攝者(被訪問者)而言,是家庭核心的重新理解、母女關係的再溝通與理解。在觀影者與被攝者之間,理當存在一個極大的鴻溝,然而黃惠偵卻以驚人的勇氣跨越了桎梧,將生命經驗以影像進行書寫,同時進行自我生命的梳理、與母親的和解,也是一種無畏懼的坦露,將家庭經驗再次爬梳、重新敘述,以可以被閱讀文本方式呈現給觀影者。
如何調理好己身的情緒、如何發問,在過程中不致使得被拍攝者覺得再次受傷,是多麼艱難,並且需要絕對的勇氣。「哎,這有什麼好講的…,講這些沒用啦。」這句委婉迂迴的話語,背後隱藏著的是千迴百轉的年年歲歲。那些無法說清楚的故事,困住一家人很久很久了。黃惠偵導演說:「若不是有攝影機,有些話,我可能永遠都不會說……」攝影鏡頭變成契機,開啟談話的可能,鏡頭前後,都是真實的人,真實的生命經歷。
牽亡與紀錄片:以溫柔超渡過往記憶
從事牽亡工作的母親,隱隱藏著溫柔,誠如黃惠偵導演在紀錄片中自述:「我小時候覺得那是一件很溫柔的工作,唱著歌、引渡亡魂。」平日在家中寡言,宛若都將愛意與在乎留給情人,女兒情緒的折轉和渴求被母親關愛的願望,等了許久,終於有了歸返,一家人在意義上似乎重新團聚了。
牽亡,以溫柔之手,牽起受困的魂魄,引領著他們到另一個極樂國度。器樂與聲光,法器搖晃,恍惚之間,人們的情緒被平撫,未解的疑惑,在異土極樂世界獲得解脫。紀錄片亦然,像是牽亡的儀式,超度受困在記憶囚籠裏親愛的人們。然而,更重要的,是整個過程中尚存的轉圜空間。逝者已矣,來者待可追。牽引過往記憶,親人們攜手向前,未來的家庭關係和相處可被重新解讀和詮釋。若說,母女之間總是彼此緊緊相依,黃惠偵和其母親,都是那樣溫柔而堅強,以偌大的堅忍勇氣,即便再艱難,也要跨過重重障礙,超渡記憶,穩妥地安放好過往,向前行走。
電影結束,燈光乍亮,黃惠偵導演抱著女兒出現在台前,那堅毅的側臉及爽朗的笑聲,隱隱和影片中很相似、卻又有點點兒不同,好像音線比較持穩、微笑的幅度也比較確切。也許像是導演所敘述的:「如果說,這是一個和解的過程,當影像變成文本讓觀眾閱讀,才算是圓滿了。」
黃惠偵導演以溫柔的勇氣,成功地將生命故事以影像敘述呈現給觀影人,開啟人們心裏埋藏著對於家庭關係的困頓、以及亟欲了解的過往記憶,帶給所有在家庭裏的我們,一個滿溢著勇氣的全新嘗試與對於生命的叩問。
《日常對話》預告:
All images via 2016 金馬影展《日常對話》.
想瞭解更多,請瀏覽 2016 金馬影展《日常對話》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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