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翅前的陣痛,如同戒掉鄉愁般困難的成長課題:《淑女鳥》

 

 

因為痛,所以才稱之為青春。

 

一直以來,儘管我們明白名為「青春」的曲目都值得被傳頌,但總是過度澎湃的青春電影,讓我們回望腦海中的詞庫時,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匱乏。Janis Ian 在〈At Seventeen〉裡這麼唱著:「I learned the truth at seventeen, that love was meant for beauty queens.(我在十七歲時認清一個事實,愛情註定只屬於選美皇后)」看著鏡中相貌平凡的自己,不只一次想:「青春」這個詞也許只專屬於電影明星。

 

 

初次在電影中看見「青春」的雛形,是《藍色大門》裡張士豪,低著頭語帶天真的說:「留下什麼,我們就變成什麼樣的大人。」相隔十多年,再次在《Lady Bird》裡看見自己,無關乎成人世界的幻滅,也並非極度相似的「都市夢想」;而是它拍出了我們在「渴望變好」的道路上,卻永遠離不開那個象徵自己「不夠好」的倒影。

 

 

故事中的 Christine 因為不喜歡自己的名字,於是將「Lady Bird」變成自己的中間名。這個女孩的喜怒無常在開頭一場與母親的對戲中表露無遺,但劇情的展開終會讓你明白她並非想像中的「叛逆女孩」,她只是太想離開 Sacramento,也太想離開天主教學校的管教,通過一段戀愛來「轉大人」。

 

 

 

正如佛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青春興許就是「自我」最積極作用的週期;為了達成符合心中完美原則的自己,這個「自我」要通過不斷的學習去靠近那個「超我」。若環境依然,只能持續告訴自己從來不屬於這裡,而是屬於另一個「更美好的地方」。在青春裡痛過一回而後痊癒,彷彿一種歷劫歸來,但青春期的精髓不會謝幕;不再感覺到痛,甚至有些安於現況,並不意味著我們已經「長大」,而是我們確實已經比年輕時更明白自己的座標與歷史。

 

 

「長大」的母題歷經許多電影的解讀與詮釋,《Lady Bird》為何還能如此熨貼人心?我想是因為在這之中的情感早已超出「For Teenager」的界線。想起試衣間的那場戲,母親並沒有稱讚那件 Christine 鍾情的洋裝,她又惱又怒地說:「我希望妳可以喜歡我。」母親無奈回答:「我當然很愛你,但我希望你能展現出妳最好的一面。」 這時,Christine 走出試衣間,像頭受傷的野獸:「如果現在這樣就是我最好的版本了呢?」

 

 

簡單的一場戲,讓觀眾驚艷於一部 YA(Young Adult)片竟能有如此細緻的情感,彷彿一語中地道出了我們開不了口的那句 ——「如果我不能再變得更好,你還能繼續喜歡我嗎?

 

「媽媽,我不是有意讓你傷心,我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是我不懂感激,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我總是不知足。」Christine 在片中這段無助欲泣的剖白令人印象深刻;語境雖相異,但情緒卻太過熟悉,那種只有對極度親密的人,才能脫口而出的私欲與索求,在《Lady Bird》之中卻無所遁形;詮釋著你我都曾對親密之人的小小自私——知道自己可能這一生都無法再變得更好,也永遠都要讓她/他失望,但是心底仍然渴求著對方繼續喜歡自己——喜歡這樣糟糕透頂的自己。

 

 

眾多的青春成長電影都在為最後的「蛻變」埋藏伏筆,但《Lady Bird》卻足夠誠實地道出 Christine 的執迷。故事最後,她沒有變得更好,也許還將繼續迷茫。「出走」之後,投身夢想的國度,也許終將學會不負責任的調情,學會沒心沒肺的應酬,學會獨自背負著理想的失落;但同時一定也會出現某個契機,讓你意識到自己的「難看」,於是終於不再假裝鍾愛那件不合身的禮服,而是接受自己身上那件與身俱來卻「不完美」的衣著。就像一位母親有天終究要放下期待,學會放手;再怎麼不捨,都要為子女在人生路上可能遇見的痛苦及失落獻上一份祝福。

 

 

「我的家庭,我誕生的地方,有我童年時期最美的時光;那是後來,我逃出的地方,也是我現在眼淚歸去的方向。」——羅大佑,〈家〉

 

長大這件事不分年齡,永遠都像戒掉鄉愁般困難;那是私密到難以與他人共享的心緒,卻通過一部電影口耳相傳。導演 Greta Gerwing 通過《Lady Bird》,用怪誕、溫柔的筆觸,爬梳那份貫徹在愛裡的愁緒,將祝福靜靜地說成一篇禱文,告訴觀眾:「儘管你很難真正地喜歡自己,但人生好長,向前邁進的同時,請別忘記要快樂,也別忘記要溫柔。」

 

 

All Images via IM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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